冬，建兴九年（231年）
寒风裹挟着雪粒，下个不停。室内炭火虽旺，气氛却比室外更冷冽凝重。巨大的荆州、凉州地图铺在中央，庞正、邓芝、陈到三人围图而立，烛火将他们的身影投在墙上，如同蛰伏的巨兽。
“局势已经明朗了，一个精心编织的陷阱。”庞正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手指依次点过地图上几个关键节点，“司马懿在西，以羌人叛乱为引，张合佯攻襄阳为饵，真实意图是趁马超病危，一举夺取凉州，断我臂膀。”
他手指东移，落在长江下游：“孙权在北，看似应曹魏之邀，实则是见猎心喜。蒋济送上的荆南之地，正是他最馋的饵料。陆逊不是庸才，他看得出曹魏的算计，但……荆州对孙权的诱惑太大了，大到明知是饵，他也可能冒险来咬，只是下口的方式，会不同。”
邓芝将几份最新的天罗司密报铺开：“大将军明鉴。凉州方面，马将军已率铁骑出击叛羌，姜维驰援上邽，王平固守街亭，但孟起的身体……恐难持久。东吴方面，陆逊已密令水陆兵马向柴桑、武昌方向集结，动静不小，但其主力战船并未大规模前出，更像是在等待什么。”
陈到眉头紧锁：“大将军，这是两线受敌之势。我军兵力本就捉襟见肘，关兴、王甫已西进，江陵、襄阳守备已显薄弱。若再分兵，恐有闪失。”
庞正的目光在地图上凉州与荆州之间反复移动，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案几。放弃任何一边，都可能带来灾难性的后果。凉州若失，西线门户洞开，战马来源断绝；荆南若失，则荆州腹地暴露，江陵可能陷入夹击。
良久，他眼中闪过决断的光芒。
“不能两全，则取要害。凉州乃国之西陲，战马之源，更是连接羌胡的战略要地，绝不能有失！马孟起在用命为我们争取时间，我们不能辜负。”庞正斩钉截铁，“我亲自去凉州！”
邓芝急道：“大将军！您身系全局，岂可轻涉险地？凉州有姜维、王平，更有马岱将军，或可支撑……”
“不够！”庞正打断他，“司马懿老谋深算，郭淮、张合皆乃宿将，更有羌人内应。仅凭伯约他们，守住要隘或可，但若想反击，稳定全局，非我去不可！我要的不是守住凉州，而是要借司马懿伸出来的这只手，给他一个狠狠的教训，彻底稳住西线！”
他快速下达指令，思路清晰：
“第一，我率五千无当飞军、一千正义军，即日出发，轻装疾进，直趋凉州！陈到，你统领正义军，随我同行。”
“第二，”庞正目光转向西北，“传令汉中！令魏延，即刻点齐五千蜀汉锐士，出阳平关，经武都道，向凉州疾进，与我汇合！告诉他，此战关乎国运，汉中防务，暂交马良统筹，务必谨慎，不可给曹魏任何可乘之机。”
陈到领命，但仍有忧虑：“大将军，您与魏将军西去，荆州这边……”
庞正的目光沉重地落在荆南四郡的位置：“荆州是根本，江陵更是重中之重。但如今兵力有限，只能有所取舍。云长坐镇江陵，水军在手，城防坚固，只要他不浪战，东吴水师奈何他不得。真正的危险，在荆南。”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无奈与决绝：“荆南四郡地广兵稀，在两面受敌的情况下，恐难保全。但我们不能坐视不理，至少要拖延时间，消耗吴军，并尽可能保全元气。”
“第三，”庞正看向邓芝，“伯苗，你亲自去见黄权与赵统。传我将令：黄权总督武陵、长沙防务，赵统为副，即刻前往长沙。沙摩柯之五千蛮兵，亦归黄权节制，主要用于协防武陵，保其根本。他们的任务，不是死守孤城，而是利用地形，层层阻击，迟滞吴军兵锋。若事真的不可为……”
庞正走到案前，铺开素帛，提笔疾书。他写得很慢，字字千钧，写完后仔细封入两个一模一样的锦囊中，以特殊火漆封印。
他将锦囊郑重交给邓芝：“这两个锦囊，一个交黄权，一个交赵统。告诉他们，非至山穷水尽、突围无路，绝不可开启！一旦开启，便依计行事，或可保全部分兵力，为日后收复失地留下种子。切记，此计凶险，不到最后关头，万勿动用！”
邓芝双手接过锦囊，感受到其中承载的重量与无奈，肃然道：“芝明白！必亲手交到黄、赵二位将军手中，并传达大将军深意。”
庞正拍了拍邓芝的肩膀，又对陈到说：“叔至，去准备吧。我们只有两个时辰，携带十日干粮，轻装出发。告诉将士们，此行是去救凉州，更是去为季汉打出一个安稳的未来！”
“诺！”陈到领命而去。
厅内只剩庞正与邓芝。窗外风雪呼号，更显室内寂静。
“伯苗，我这一走，荆州的重担，就更多压在云长和公衡他们肩上了。”庞正望着地图上蜿蜒的长江，低声道，“荆南……或许真的要暂时舍弃了。我心甚痛，但别无他法。”
邓芝劝慰道：“大将军，壮士断腕，非为不痛，实为求生。只要凉州稳固，江陵不失，我军主力未损，今日失去的，他日必能加倍夺回！孙权、陆逊想趁火打劫，也未必就能全身而退。”
“希望如此。”庞正收回目光，眼神重新变得坚毅如铁，“你速去速回，路上小心。荆州这边的情报，尤其是东吴和曹魏的进一步动向，要及时通过天罗司渠道报我。”
“大将军保重！凉州苦寒，战事凶险，万望珍重！”邓芝深深一揖，将锦囊仔细贴身藏好，转身步入风雪之中。
庞正独自立于图前，手指缓缓抚过凉州的山川，又划过荆南的城池。这是一场豪赌，他将季汉最精锐的机动力量和魏延都押在了西线，而东线则依靠关羽、黄权进行一场艰苦的拖延战。
“孟起，坚持住，我带援军来了。”
“文长，汉中交给季常了，凉州这一仗，看你的了。”
“云长，公衡，定方……荆南，就拜托你们了。无论如何，江陵绝不能有失！”
“陆伯言，你想拿荆南？那也要看你有没有一副好牙口，会不会崩了牙！”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这荆楚之地寒冬的气息都吸入肺中，化作远征的动力。转身，披上铠甲，系紧佩剑。
校场上，风雪之中，五千无当飞军与一千黑衣黑甲的正义军已肃然列阵，鸦雀无声，只有战旗在风中猎猎作响。陈到白袍银枪，立于阵前。
庞正翻身上马，最后回望了一眼江陵城巍峨的轮廓，以及更南方那片他可能即将暂时失去的土地。
“出发！”
马蹄踏碎冰雪，一支黑色的利箭，逆着风雪，射向西北方向的凉州。几乎同时，汉中的魏延也接到了命令，点齐了五千武装到牙齿的蜀汉锐士，打开了通向凉州的险峻门户。
季汉的国运，在这风雪寒冬之中，被推向了又一个惊心动魄的岔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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