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章武十年(231年)
江陵城的秋意,带着长江水汽的微凉。大将军府内,气氛比室外更加凝重。庞正风尘仆仆,他是在接到天罗司关于交州战况的急报后,第一时间从成都轻车简从,星夜兼程赶来的。案头摆放着邓芝整理好的、更为详尽的战报文书,字里行间浸透着郁林河谷的鲜血与火焰。
脚步声在堂外响起,略显沉重。李恢与赵统二人,卸去了甲胄,身着素色布衣,走入堂内。不过月余时间,两人皆形销骨立,李恢鬓角骤然添了许多白发,赵统年轻的脸庞上也刻满了疲惫与风霜,眼神中再无昔日南征誓师时的锐气,只剩下深沉的痛楚与愧疚。
二人来到堂中,对着端坐于上的庞正,推金山,倒玉柱,一言不发,径直跪伏于地。
“大将军…末将…有负重托!损兵折将,丧师辱国…请大将军…从严治罪!”李恢的声音沙哑干涩,额头紧紧贴着冰冷的地面,肩膀微微颤抖。赵统紧随其后,重重叩首,牙关紧咬,一言不发,却已是泪洒衣襟。
庞正看着跪在面前的两位爱将,心中亦是翻江倒海。交州之败,他通过天罗司的渠道已大致知晓过程,深知陆逊与吕岱布局之精妙狠辣,更明白在那种绝境下,李恢、赵统已尽力支撑,最后能带回近三千残兵,已属不易。他心中并无多少责怪,更多的是对折损将士的痛惜,以及对陆逊这位老对手更深的忌惮。
他缓缓起身,走到二人面前,沉默片刻,并未立刻搀扶。
“德昂,赵将军,”庞正的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起来说话。”
李恢与赵统却执意不起。李恢哽咽道:“大将军!一万八千将士南征,归来者不足三千!张南将军等众多袍泽埋骨异乡…此等大败,若不加惩处,军法何在?末将等…心中难安!请大将军…降罪!”赵统也再次叩首:“末将愿领一切责罚!”
庞正看着他们眼中真切的悔恨与坚持,知道若不加以惩处,他们内心的枷锁将永远无法解除,也难以面对军中同僚。他沉吟片刻,沉声道:
“既然你二人执意请罪,那便依军法处置。”
他声音转厉:“征南将军李恢,身为大军主帅,虽竭力支撑,然未能识破敌军奸计,致大军陷入重围,损兵折将,责无旁贷!免去其征南将军职,暂领偏将军衔,戴罪留用,以观后效!”
“先锋赵统,轻信敌间,致使无当飞军及蛮兵精锐近乎全军覆没,副将张南战死,罪责难逃!免去其翊军将军职,褫夺爵位一等,暂领牙门将,戴罪立功!”
这处罚,看似严厉,实则留下了极大的余地。免去的是高阶官职和爵位,但并未剥夺兵权,仍许其戴罪留用、戴罪立功,明显是期待他们日后能够雪耻。
李恢与赵统闻言,心中更是五味杂陈,既感佩庞正的宽宏与保全,又为自身的过失愈发感到羞愧。他们再次叩首:“末将…领罪!谢大将军不杀之恩!必当竭尽全力,戴罪立功,以报大将军!”
“起来吧。”庞正这次伸手,将二人扶起,“胜败乃兵家常事。当年先帝亦曾历经磨难,方有季汉基业。此次之败,非战之罪,乃陆逊、吕岱谋划更深。记住此败之痛,记住张南将军与万千将士的血,来日方长,此仇必报!”
他的话语中带着一种坚定的力量,让李恢和赵统灰败的眼神中,重新燃起了一丝微光。
处理完对将领的处置,庞正的神色变得更加肃穆。“随我去忠义堂。”
此刻,荆州忠义堂内,白幡低垂,烛火摇曳,气氛庄严肃穆。虽然南征阵亡将士的灵位尚未完全制作安置,但堂内已设下香案祭台,供奉着“大汉南征交州阵亡将士之灵位”。
庞正亲手点燃三炷清香,李恢、赵统紧随其后。青烟袅袅升起,模糊了灵位上那一个个尚未刻上名字、却沉重无比的代表。
庞正凝视着灵位,良久,深深一揖到底。
“诸位将士,”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堂中回荡,带着沉痛与承诺,“庞正…来迟了。尔等为国捐躯,血染交州,英魂不远,必见证我季汉日后荡平吴魏,一统华夏之日!尔等家小,朝廷必善加抚恤,尔等之功绩,必将铭刻青史,受后人香火供奉!”
李恢与赵统早已泪流满面,跟着庞正一同行礼,心中默念着阵亡袍泽的名字,尤其是张南那张豪迈的面孔,仿佛就在眼前。
祭奠完毕,走出忠义堂时,夜色已深。秋风吹过,带着刺骨的凉意。
庞正对跟在身后的李恢、赵统,以及闻讯赶来的关羽、赵云、黄权等将领沉声说道:
“南征新败,我军折损颇重,此消息难以完全封锁。曹魏在长安的司马懿,绝非庸碌之辈,若其探知我军虚实,极有可能乘虚来袭。”
他目光扫过众人,语气斩钉截铁:“当下第一要务,非急于复仇东吴,而是稳固防线,防范魏军!传令下去:”
“一、荆州各部,即刻起进入临战状态,加强各隘口、城防巡查,多派斥候,严密监控长安魏军动向!”
“二、命汉中的王平魏延,凉州姜维马超提高戒备,谨防魏军从侧翼牵制。”
“三、妥善安置南征归来将士,给予休整,补充兵员、军械,但要外松内紧,不可示弱于人!”
“四、天罗司荆州分部,全力运转,搜集魏境一切可疑调动信息!”
“诺!”众将凛然领命。
庞正抬头望向北方,那是宛城的方向,也是曹魏巨大威胁所在。交州的惨败如同一盆冷水,浇醒了速取交州、连通海路的急切之心。他深知,在三国鼎立的格局下,任何一方的虚弱都可能引来另外两方的觊觎。如今,稳住阵脚,抵御可能来自北方的威胁,才是重中之重。
“明日,整军备战。”庞正的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格外清晰,“告诉将士们,擦亮兵刃,提高警惕。我们流的血,绝不能白流!这荆州,不容有失!”
江陵城的灯火在秋夜中闪烁,映照着刚刚经历惨败的季汉政权,即将迎来新一轮的考验。而庞正,诸葛亮必须在内外交困中,再次稳住船舵,引领着这艘航船穿越惊涛骇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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