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前亲试的结果如同一记无声却响亮的耳光，重重地扇在了今科所有考官、乃至整个礼部的脸上。皇帝李擎回到金銮宝座之上，面沉如水，那双平日深邃难测的眼眸此刻寒光凛冽，如同积蕴着雷霆风暴。整个大殿被一种近乎凝固的死寂所笼罩，文武百官屏息垂首，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仿佛任何一点细微的声响都会引爆那御座之上积压的滔天怒火。
“好，好得很！”皇帝终于开口，声音并不高昂，却冰冷刺骨，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令人战栗的怒意，“朕的科举大典，朝廷的抡才盛事，竟然为朕选出了这样的‘英才’！一个才学、见识、策论皆远超一甲的举子，竟被生生压至二甲末尾，险些埋没尘埃！你们——”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利剑，缓缓地、极具压迫感地扫过面如死灰的礼部尚书周运生、一众瑟瑟发抖的阅卷官，最后，那冰冷的目光意味深长地落在了额角渗出细密冷汗的三皇子李珏身上，“——告诉朕，这究竟是为什么？！”
李珏被父皇那一眼看得魂飞魄散，双腿一软，“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冰冷的金砖地上，声音发颤：“父皇息怒！儿臣……儿臣实在不知其中竟有如此隐情啊！科举之事，一向由礼部主持，儿臣从未敢插手干预……”他急于撇清关系，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慌乱。
周尚书等人更是如同被抽去了骨头，纷纷跪倒一片，以头触地，浑身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不知？”皇帝冷笑一声，那笑声中充满了讥讽与震怒，仿佛冰层碎裂发出的刺耳声响，“朕看你们不是不知，是知道得太多了！传旨！”
司礼太监早已候在一旁，闻声立刻躬身应道：“奴才在！”
皇帝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和凛冽的杀意，一道道旨意如同九天惊雷，接连炸响在死寂的朝堂之上：
“一、今科一甲三人，状元、榜眼、探花，才德不配其位，策论空洞无物，应急之能远逊落榜之人！着即革去所有功名，剥去冠带，交由刑部严加审问，查明其科举过程可有行贿、请托、舞弊等情！”
“二、礼部尚书周运生，身为主考，主持科考不力，失察渎职，嫌疑重大！即刻停职，褫夺官服，闭门思过，不得与外界交通，听候审查！”
“三、所有今科阅卷官、誊录官及相关吏员，全部隔离羁押，由大理寺、都察院、刑部三司会审，给朕彻查此次春闱每一个环节！从墨卷誊录、朱卷分发、阅卷评等、直至最终核定名次，给朕一查到底！无论涉及何人，绝不姑息！”
“四、举子蒙城，”皇帝的目光转向被抬回殿内、虽意识模糊却仍努力保持一丝清明的蒙城，语气稍缓，“才学出众，见识不凡，于大廷杖下舍身告御状，蒙受冤屈，其情可悯，其志可嘉，朕心甚慰。特赐同进士出身，暂入翰林院疗伤、学习，待案情彻底查明之后，再行论功封赏！”
这一道道旨意，一道比一道严厉，一道比一道惊人，如同重锤般狠狠砸在百官心上！革去一甲功名！停职审查礼部尚书！三司会审所有考官！每一条都足以在朝野引发巨震！
周尚书听到“停职”二字，眼前一黑，喉头一甜，竟直接瘫软在地，被两名侍卫面无表情地拖了下去。三皇子李珏跪在地上，头埋得极低，几乎要碰到冰冷的地面，脸色惨白如纸，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恐惧和怨毒。他知道，风暴才刚刚开始！父皇虽然还没有直接动他，但停职周运生——他的岳丈兼在朝中最重要、掌握实权的党羽，这已经是极其明确且严厉的警告！这把火，随时可能烧到他身上！
退朝之后，百官心神不宁地散去，空气中依旧弥漫着惊恐与不安。皇帝却单独召见了二皇子李瑞和七皇子李琂至御书房。
御书房内檀香袅袅，却驱不散那无形的压力。皇帝坐在案后，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目光落在垂手恭立的李琂身上，看似随意地问道：“老七，朕听闻，你此前似乎颇为欣赏这个蒙城？还曾接见过他？”
李琂心中猛地一凛，背后瞬间沁出一层细汗。父皇果然知道了！他面上却维持着绝对的平静，躬身回答，声音沉稳不见波澜：“回父皇，儿臣只是偶然读过其流传于外的几篇诗文和策论，觉得其文颇有风骨，见解不落俗套，确曾出于惜才之心，于府中接见过一次，略作勉励。但仅限于此，并未深交。对其科场之事，儿臣更是一无所知，亦从未想过其中竟有如此骇人听闻的冤情。”
皇帝深邃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仿佛要透过那平静的表象看穿其内心。片刻后，他未置可否，转而问道：“对此案，你们二人怎么看？”
二皇子李瑞上前一步，言辞极为谨慎：“父皇英明，果断彻查，方能廓清迷雾，还天下莘莘学子一个公道，重振朝廷取士之公信力。儿臣以为，此案必须严查到底。”
李琂紧随其后补充，思路清晰：“父皇，此案盘根错节，恐非一人一事之弊。儿臣愚见，调查当从最基础的环节入手，细查所有誊录官笔迹与流程记录，核对朱卷与墨卷差异，重审所有阅卷官的评等标准与往来记录，乃至要查考场当日的异常情况、相关人员近期财物变动。唯有将整条链条上的漏洞与黑手一一挖出，方能彻底铲除毒瘤，以儆效尤。”
皇帝听着，缓缓点了点头，脸上看不出喜怒：“你们所言有理。此案就由大理寺主审，老二，你从旁监督，确保审查公正，不受干扰。”他顿了顿，目光再次转向李琂，“老七……你心思缜密，观察入微，也去看看，有什么发现，或觉有何不妥之处，不必经由他人，直接报与朕知。”
“儿臣遵旨！”两人齐声应道。
李琂心中明镜一般，这既是父皇对他能力的考验，也是将他正式推入前台、参与核心事务的明确信号。机遇与风险并存。而李瑞心中则是一凛，父皇让毫无根基的老七也参与进来，是分权？制衡？还是对自己也有所不满？一股强烈的危机感油然而生。
蒙城被小心翼翼地抬往翰林院专门准备的静室，尽管身负重伤，剧痛缠身，前程仍笼罩在迷雾之中，但他的眼中却燃烧着前所未有的希望光芒。他以血肉之躯，终于撼动了那扇紧闭的、看似坚不可摧的门！
而一场注定要席卷朝野、牵连无数人的科举舞弊大案，就此以最猛烈的方式，轰轰烈烈地拉开了序幕。整个京城的天空，都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风暴染上了沉郁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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