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门“吱呀”合上的余响还在堂屋的梁柱间荡着，梁红立在门檐下，目送那对夫妻相携的身影拐过巷口的老槐树。
风卷着巷尾的炊烟漫过来，梁红拢了拢袖口，转身踱回医馆。
屋里的案几上，还留着方才配药时洒下的药沫星子，半盏凉透的菊花水搁在青釉瓷花瓶旁，瓶里的红莲散发着淡淡的清香，梁红看了看，很是欣慰。
走到医案后，褪了沾着些许尘土的布靴，坐进那张磨得发亮的藤椅里。
指节抵着后腰轻轻按了按，方才给女人推拿松解被阴邪缠络的筋脉时用了不少内劲，此刻腰背还隐隐发僵。
抬眼扫过案头的铜日晷，晷针堪堪指在申时中。
医馆里静悄悄的，梁红指尖拂过案上散乱的病例单，这些单子有的是毛边纸，有的是泛黄的旧信纸，最上头几张还带着草药的潮气。
他取了根细麻绳，打算按日期归整一番，刚理了两页，一张记着“小儿夜惊、枕边现黑手印”的单子滑到膝头，想起那户人家后来送的一篮土鸡蛋，嘴角刚弯起个弧度，口袋里的手机突然一阵急促的震动。
梁红掏出手机，屏幕上跳动的“李哥”二字让他挑了挑眉。
李哥是圈内专跑消息的散修，人脉极广，上次九菊一派半路截杀他，就是李哥提前递了信，才让他有了防备。
“喂！李哥，好久不见。”
按下接听键，语气里带着几分熟稔的笑意，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壳上磨出的纹路。
电话那头传来李哥略显沙哑的嗓音，还混着隐约的车水马龙声，想来是在城里的茶馆或是市集：“你好，梁医生，给你说点事。”
“你说李哥，”
梁红往藤椅里又靠了靠，眉梢眼角都漾着笑，“莫不是又有什么圈内趣闻，说来给我解解闷？”
“这事儿可没半分趣味，你得往心里去。”
李哥的语气陡然沉了下来，声音也压低了几分，像是怕被旁人听去，“这段时间，你得格外注意，我听圈内几个老友传信，蔡氏山庄最近来了个狠角色，道行深不可测，而且……听风声，是冲你来的。”
梁红脸上的笑意瞬间敛了大半，握着手机的指尖微微收紧，指节泛出一层白：“狠角色？什么来路？可有具体的路数？”
“具体底细还没摸清，只听说好像是从西南那边过来的，但是，也还不太清楚。”
李哥顿了顿，语气里多了几分凝重，“听说擅长养蛊和借尸还魂的邪术，手段比之前那些九菊一派的鬼子阴毒百倍。而且蔡鸿业这次是下了血本，把山庄里藏了三十年的养魂木都搬出来了，那玩意儿能聚阴煞，怕是要布个大阵来困你。”
“我晓得了，”梁红深吸一口气，稳住了语调，“多谢李哥专程来报信，回头我给你捎些新制的凝神符，保你夜里不受阴邪侵扰。”
“符就不必了，你自己当心就好。”
李哥叹了口气，“蔡鸿业那老东西记仇得很，上次九菊一派折在你手里，他在圈内丢了大脸，早就憋着想报复。”
“这阵子别单独往偏僻地界去，我听说那西南来的家伙已经在那儿布了蛊阵，就等你往套里钻。”
又叮嘱了几句，梁红才挂断电话。手机屏幕暗下去的刹那，堂屋里的静谧陡然变得沉甸甸的。
他将手机搁在案上，指尖重重敲了敲桌面，目光落在医案角落那张皱巴巴的碎纸上——那是前些天和九菊一派交手时，从对方道袍上扯下的，上头印着诡异的九菊纹样，边缘还沾着点墨绿色的咒术残留。
蔡氏山庄，蔡鸿业。
这两个名字像淬了冰的针，猛地扎进梁红的思绪里。
他想起半月前那场月黑风高的偷袭， 若不是早有防备，又仗着手里有几件法器，自己就栽在她们手里了。
蔡鸿业明面上是做古董生意的儒商，背地里却豢养了一众邪门术士，专干些挖坟掘墓、夺人命格的勾当。
之前他破了蔡家唤魂阵的事，又毁了九菊一派的阴谋，那老东西怕是早就将他恨入骨髓。
“咽不下这口气，就又想整些阴损招数？”
梁红低声自语，指尖捻起那张九菊碎纸，内力微吐，纸屑瞬间化为齑粉，簌簌落在案头的铜碟里。
起身踱到窗边，推开半扇木窗，晚风裹着巷口的烟火气涌进来，却也夹着一丝极淡的腥甜。
梁红眉头一蹙，凝神细嗅，那腥甜里裹着股阴寒的蛊气，绝非寻常市井气息——看来李哥的消息半点不假，那西南来的狠角色，已经摸到了这巷子附近。
转身回到医案前，他将归整了一半的病历单推到一旁，伸手从案下的暗格里取出个紫檀木盒。
盒盖掀开，三枚磨得包浆的铜钱、一张绘着北斗七星的黄符，还有银魂伞静静躺在里面。
银魂伞是他在石人山古棺中，无意得到的法器。这段时间已经修炼到第二层。
指尖抚过银魂伞，梁红眼底闪过一丝厉色。
他自从开医馆以来，从未主动招惹是非，可若有人非要把祸事引到跟前，甚至牵连这巷子里的寻常百姓，他也绝不会受任人拿捏。
蔡氏山庄想玩阴的，那就便陪他们周旋到底，只是这一次，得护住这方小小的医馆，护住巷子里的万家灯火。
窗外的残阳渐渐沉进远处的屋脊，老槐树的影子在地上拉得老长，像一道蛰伏的黑影。
梁红合上木盒，重新坐回藤椅，只是目光却牢牢锁在巷口的方向，归整病例的心思，早已散得一干二净。
夜色，正顺着屋檐悄悄漫下来，而那些藏在暗影里的鬼魅，也该要露出獠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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