柘城的雨像是被人扯断了线的珠帘,连绵了快半个月。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把医馆院里那棵老槐树的叶子泡得发沉,每片叶尖都坠着一颗摇摇欲坠的水珠,风一吹就顺着枝桠往下淌,在青石板上积出一个个小小的水洼。
梁红坐在靠窗的医案前,案上摊着本泛黄的《伤寒杂病论》,书页边缘被岁月磨得发毛。刚泡好的菊花茶还冒着缕缕热气,白瓷杯口氤氲出一层薄雾,把她眼前的字迹晕得有些模糊。最近天凉,又连着下雨,医馆里感冒咳嗽的患者比往常多了一倍,他早上刚送走最后一个抓药的老人,本想趁着午后的空当翻几页书,指尖刚触到书页,手机就突然响了起来。
“叮铃铃——叮铃铃——”
铃声在安静的医馆里显得格外突兀,梁红抬手拿起手机,电话那头传来刘婶熟悉的声音,带着几分急切。
“梁医生,有时间吗?”
“你好,刘婶。”梁红的声音温和,目光扫过窗外依旧淅淅沥沥的雨丝,“今天下雨,医馆没人,有事你说。”
“是这样,”刘婶顿了顿,语气里添了些犹豫,“我这儿有个远房亲戚,她说最近自从跟几个人去钓鱼回来后,一到晚上躺下睡觉,只要关了灯,就能听到有人哭的声音。可一打开灯,什么都没有,每天晚上都这么反反复复,再这么下去,人都要折磨疯了。”
“钓鱼?”梁红挑了挑眉,指尖无意识地在医案上敲了敲,忍不住笑了笑,“钓鱼还能钓出这样的事?莫不是碰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吧。”
“谁说不是呢!”刘婶的声音一下子拔高了些,又很快压低,像是怕被人听见,“她说她本来就有神经衰弱的毛病,经这么一折腾,现在连闭眼都不敢了。梁医生,你看这事儿……”
“一般神经衰弱、身体底子弱的人,身上的阳火本来就虚,最忌讳去那种人烟稀少的河边湖畔野钓。”梁红收起笑意,语气认真了些,“那种地方湿气重,又容易聚阴,撞上些不干净的东西也不奇怪。你让她过来吧,我给她把把脉,开些补益安神的药,先调理着看看。”
“哎!好嘞梁医生!”刘婶的声音立刻松快下来,“我这就给她打电话,让她赶紧过去!”
挂了电话,梁红端起菊花茶喝了一口,温热的茶水滑过喉咙,却没压下心里那点莫名的异样。低头看向摊开的《伤寒杂病论》,书页停在“百合狐惑阴阳毒病脉证治”那一篇,指尖在“百合病者,百脉一宗,悉致其病也”那行字上顿了顿,又想起刘婶说的“哭的声音”,轻轻皱了皱眉。
下午三点多,雨终于停了。铅灰色的云层裂开一道细缝,漏下几缕微弱的天光,洒在医馆门前的青石板上,把水洼照得亮晶晶的。梁红正低头整理上午的药方,就听见门外传来汽车熄火的声音,接着是两道脚步声,一轻一重,朝着医馆门口走来。
抬起头,只见一男一女走进了医馆。男人看着三十多岁的样子,长得很精神,一身挺括的新西服,领口系着整齐的领带,头发是刚理过的平头,像是喷了发油,梳得一丝不苟,连一点碎发都没有。他身后跟着的女人则显得有些憔悴,身形清秀苗条,穿了一条红色的连衣裙,裙摆上还沾着几点泥星子,身上带着淡淡的花露水味,却盖不住那股隐约的疲惫。她的眼圈泛着明显的灰暗,眼下还有淡淡的青黑,一看就是好久没有睡好了,连走路都带着点虚浮。
“这里是梁氏医馆吧?”男人率先开口,声音洪亮,目光快速扫过医馆里的陈设,最后落在梁红身上。
“你好,是的。”梁红站起身,朝着两人做了个请坐的手势,指了指医案旁的两把木椅,“请坐下说。”
男人拉着女人在椅子上坐下,女人刚坐下就下意识地攥紧了裙摆,手指关节都有些发白。男人看了她一眼,转头对梁红说:“刘婶应该给你说过了吧?我们是太康来的,我老婆前段时间跟她几个闺密同学,周末去湖里钓鱼,回来后的第二天开始,每天晚上只要一关灯,她说就能看到有人在哭着唱歌。”
“看到?”梁红愣了一下,上午刘婶说的是“听到”,现在男人却说“看到”,她不由得看向女人,“刘婶上午确实跟我说了情况,只是没说能看到人。你们当时去的是哪个湖钓鱼?”
女人抬起头,眼神有些涣散,像是还没从恐惧里缓过来。她张了张嘴,声音很轻,带着点沙哑:“是我一个闺蜜,她是登封的,说登封的白沙湖平时没什么人去玩,鱼多,我们几个就想着去试试。到了那里之后,我们看到湖边还停着一艘很大的船,就靠在岸边,看着像是废弃很多年了的样子。那船装修得挺豪华的,船身刷的是红色的油漆,还有红色的彩饰,足足有三四层高。我们当时觉得好奇,几个人就进去看了看,可一进去就觉得里面特别凉,凉得骨头缝都疼,我们没敢多待,就赶快出来了。”
“红色的大船?白沙湖?登封?”梁红的眉头一下子皱紧了,这几个词像是钥匙,突然打开了他记忆里的某扇门。
看向女人,女人的脸色已经白得像纸,眼神里满是恐惧,双手还在微微发抖。梁红起身走到女人身边,伸出手,轻声说:“把手伸出来,我给你把把脉。”
女人迟疑了一下,慢慢伸出手。她的手很凉,即使在不算冷的屋里,也带着一股刺骨的寒意。梁红的指尖搭在她的腕脉上,能清晰地感觉到脉象细弱无力,还带着几分紊乱——这是典型的气血亏虚、心神不宁的脉象,再加上那股挥之不去的寒气,显然不是单纯的神经衰弱那么简单。
“你是不是从白沙湖回来后,就总觉得身上发冷,就算盖着厚被子也暖不过来?”梁红一边把脉,一边轻声问。
女人猛地抬头,眼里满是惊讶:“是……是这样!我还以为是天凉了,可我穿再多,也觉得冷,尤其是晚上,总觉得有股冷风往骨头里钻。”
“而且,你听到的哭声,是不是还带着点调子?像是在唱歌,可又听不清唱的是什么?”梁红又问。
女人的身体狠狠抖了一下,眼眶一下子红了,用力点头:“是!就是这样!有时候还能看到一个穿白衣服的女人,坐在床边,背对着我哭,我一喊,她就不见了……梁医生,我是不是真的撞邪了?”
男人在一旁听得脸色也沉了下来,伸手握住女人的手,对梁红说:“梁医生,你可得想想办法啊!我们去医院检查过,什么问题都没查出来,医生只说她是压力大,可她现在都快崩溃了!”
梁红收回手,走到医案前,拿起笔,却没有立刻写字,而是低头沉思。红色的画舫、白沙湖、女人听到的哭声、身上散不去的寒气……这些线索串在一起,让她想起了《伤寒杂病论》里提到的“阴邪袭体”。这种情况,单靠补益安神的药恐怕不够,得先驱走她身上的阴寒之气,再慢慢调理气血。
她这情况确实是撞到了不干净的东西,但不算严重,能调理过来。我给她开两副药,一副是驱邪的,一副是安神的…先控制住病情…
男人连忙点头:“好!好!我们都听你的!只要能让她好起来,怎么都行!”
女人也露出了一点希望的神色,紧紧攥着男人的手,看向梁红的眼神里满是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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