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尊主投影退去带来的并非安宁,而是更深沉的死寂与压迫。深渊裂隙中,能量乱流依旧肆虐,但那种针对性的、充满恶意的凝视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源自脚下无底黑暗与身旁庞然巨物的、漠然的、亘古的威胁。
苏芷柔将陈文甲小心地扶到一处相对稳固、靠近岩壁的凸起平台上,让他盘膝坐下。她自己也损耗不小,但此刻顾不得调息,纤指再次抚上“秋籁”,这一次,琴音不再是杀伐或净化,而是化作了涓涓细流般的《春回大地曲》,温润柔和的音波带着蓬勃的生机,笼罩住陈文甲和昏迷的夏清荷,滋养着他们千疮百孔的身体与近乎枯竭的神魂。
星痕卫校尉与武帝城百夫长强撑着重伤之躯,一左一右护卫在平台边缘,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周围混乱的能量湍流与幽暗的裂隙深处。岩锋则将夏清荷平放在陈文甲身旁,从随身携带的一个古朴皮囊中取出几株散发着淡淡土黄色光晕的草药,碾碎后混合着自身精纯的地脉之力,小心翼翼地将药泥敷在夏清荷额间开裂的空灵水晶以及七窍血迹之上。那药泥似乎有奇效,夏清荷原本痛苦蹙起的眉头稍稍舒展了几分,微弱的呼吸也平稳了一些。
静斋弟子终于稳住了玄机阁年轻匠师的心脉,但他依旧昏迷不醒,身体不时因残余的能量冲击而微微抽搐。
陈文甲闭目凝神,全力运转残存的星辰源力,配合着苏芷柔的疗伤琴音,引导着那微弱的生机修复着体内的伤势。识海中,那布满裂纹的星核旋转得极其缓慢,每一次转动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但他必须尽快恢复一丝行动力。
他的大部分心神,却沉入了与下方那主引擎核心的微弱连接之中。
那银白色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却顽强地燃烧着。通过夏清荷以生命为代价搭建、如今虽已断裂却仍有共鸣余韵的“灵桥”,陈文甲能模糊地感知到核心深处那团初生意识的“状态”。
它很“虚弱”,如同初生的婴儿,对周围的一切充满了迷茫与本能的不安。它也很“混乱”,漫长的封印岁月、幽冥的侵蚀污染、以及刚刚那场激烈的意志冲突,在它残存的记忆结构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创伤印记。
但最重要的是,陈文甲能感觉到一股清晰的“亲近”与“依赖”。这股意念主要指向昏迷的夏清荷,她的灵能似乎是唤醒并安抚这意识的关键。其次,便是指向他自身,源于他“启明号”舰长的身份权限、星辰秩序的同源力量,以及共同对抗幽冥的“战友”之情。
“你能……听到我吗?”陈文甲尝试着以意念沟通,摒弃了所有强制性的命令,只剩下纯粹的询问与交流。
一阵沉默,只有核心光芒微微闪烁,仿佛在迟疑。
“……确认……舰长……权限……碎片……”
“……威胁……黑暗……吞噬……”
“……灵媒……连接……稳定……”
断断续续的、混杂着大量杂乱信息的意念碎片反馈回来,如同一个口齿不清的幼儿在努力表达。陈文甲耐心地梳理着,捕捉着其中有用的信息。
他明白了,这核心意识并非完整的星舰主控AI,它更像是主引擎在漫长岁月中,结合了部分星舰核心指令、封印之力对抗“吞星之兽”意志的侵蚀、以及某种未知变异后,诞生的一种“器灵”或者说“地缚灵”。它的核心逻辑依旧是维护秩序、抵抗吞噬,但其表现形式和认知已与最初的星舰AI大相径庭。
“我们需要你的帮助。”陈文甲传递过去一道清晰的意念,“封印正在松动,幽冥想要释放‘吞星之兽’。我们必须修复封印,或者……找到彻底消灭或控制那兽之残骸的方法。你知道该怎么做吗?你的力量,还能恢复多少?”
这一次,反馈的意念带着更明显的“痛苦”与“无力”。
“……结构……损伤……严重……”
“……能量……匮乏……锁链……抽取……”
“……‘归墟协议’……缺失……‘核心熔炉’……沉寂……”
“……兽……意志……纠缠……封印即是我……我即是封印……”
陈文甲心中凛然。情况比想象的更糟。这主引擎核心不仅自身受损严重,能量枯竭,其本身似乎已经与封印大阵深度绑定,甚至在一定程度上与“吞星之兽”的残骸意志形成了某种共生或相互压制的关系!强行剥离核心,可能导致封印立刻崩溃;而修复核心,则需要海量的能量,并可能直面那古老兽性意志的反扑。
“归墟协议”?“核心熔炉”?这些似乎是星舰更高层次的权限或设施,可能已经随着星舰的彻底解体而失落了。
就在陈文甲与核心意识艰难沟通之际,异变再生!
并非来自外界敌人,而是来自核心本身!
那团银白色的光芒突然剧烈地、无规律地闪烁起来,一股充满了暴戾、贪婪、毁灭一切的古老意志,如同沉眠的凶兽被惊扰,猛地从引擎更深处苏醒,试图反扑那新生的、弱小的秩序意识!
“吼——!”
一声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响彻在所有人灵魂层面的、充满了无尽饥饿与疯狂的嘶吼,从主引擎深处传来!
是“吞星之兽”的残存意志!它并未被消灭,只是被暂时压制!此刻,感受到秩序意识的衰弱与外界的刺激,它再次躁动起来!
银白色光芒瞬间被一股暗沉的血色所浸染,主引擎庞大的身躯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那些束缚它的秩序锁链再次剧烈震荡,光芒急速黯淡,仿佛随时会被挣断!
“不好!”陈文甲猛地睁开双眼,顾不上伤势,强提一口星辰源力,就要再次尝试镇压。
然而,他此刻的状态,根本无法与那恐怖的兽性意志正面抗衡!
就在这时,一直昏迷的夏清荷,似乎感应到了那源自灵魂深处的威胁与核心意识的危机,她的身体无意识地剧烈颤抖起来,额间那敷着药泥的空灵水晶残余部分,竟然再次散发出微弱的、却无比纯净的灵光!
这灵光并非攻击,而是如同最温柔的网,再次洒向那正被血色侵蚀的核心。
同时,苏芷柔的琴音也陡然一变!她从《春回大地曲》瞬间切换至之前在幻心核心处领悟的、蕴含着部分“天地正音”真意的单个音符——“定!”
这一次,不再是针对外魔,而是针对那内部滋生的兽性!琴音化作无形的枷锁,试图定住那翻腾的混乱意志。
陈文甲福至心灵,不再强行对抗,而是将自身残存的星辰秩序之力,顺着夏清荷无意识散发的灵光,与苏芷柔的定魂琴音融合在一起,形成一股奇特的“安抚”与“疏导”之力,缓缓注入核心。
他不是要消灭那兽性意志——那绝非此刻能做到的——而是试图引导、分化,帮助那新生的秩序意识,在这内部的风暴中稳住阵脚。
三股力量——星辰的秩序、灵能的包容、音律的安定——再次交织,虽然微弱,却恰到好处地触及了核心内部那微妙而危险的平衡点。
那翻腾的血色与疯狂的嘶吼,在这股融合力量的干预下,竟然真的缓缓平复了一些。新生的秩序意识抓住了这喘息之机,重新稳固了自身对核心表层区域的控制,将那兽性意志再次逼退回深处。
银白色的光芒重新占据主导,虽然依旧微弱,却不再闪烁不定。
危机暂时解除。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冷汗浸湿了衣背。方才那一刻,他们真切地感受到了何为灭顶之灾,那源自远古星空的贪婪与暴戾,足以让任何心智坚定者崩溃。
陈文甲看着身旁昏迷中仍下意识蹙着眉头、努力散发灵光的妹妹,又看了看脸色苍白却眼神坚定的苏芷柔,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感动与沉重。
他们暂时安全了,也与主引擎核心建立了初步的联系。但前路,依旧遍布荆棘。
核心意识传来的最后一道意念,带着深深的疲惫与一丝警告:
“……能量……必须补充……”
“……‘熔炉’火花……或可重燃……”
“……小心……阴影中的……窃贼……”
“……它们……一直……在看着……”
“熔炉火花”?是指某种启动能源吗?
“阴影中的窃贼”?是指幽冥尊主和缚神派,还是……另有所指?
陈文甲抬起头,望向深渊裂隙那无尽黑暗的穹顶,目光仿佛要穿透层层岩壁,看到那隐藏在所有阴谋之后的、真正的黑手。
他深吸一口气,对围拢过来的众人沉声道:
“我们必须尽快找到为它补充能量的方法。否则,下一次兽性反扑,我们未必能挡得住。”
“另外……”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它们’……恐怕不只是幽冥。”
远处,隐约传来锁链崩断的清脆声响,在死寂的深渊中回荡,格外刺耳。
封印的瓦解,正在加速。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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