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的振威武馆书房,烛火将两道身影拉长,投在布满地图与卷宗的墙壁上。空气凝滞,唯有夏清荷笔尖划过宣纸的沙沙声,以及陈文甲指尖无意识叩击桌面的轻响,规律而沉稳,仿佛在计算着某种无形的棋局。
夏清荷落下最后一笔,将密奏文书吹干墨迹,递予陈文甲过目。她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哥,依你之意,奏报已拟好。只强调西北死士越境、部族冲突异常及境外势力嫌疑,请求朝廷关注边贸安全与局势稳定。未提秘藏一字。
陈文甲目光快速扫过文书,点了点头:如此便好。朝廷诸公,未必尽信,但足以在有些人心里埋下一根刺。西南若乱,漕运、盐税、边关皆受影响,非陛下所愿见。即便只为维稳,兵部和皇城司也会多投几分目光过去。他接过文书,用了巡防副使的印鉴,又以特殊药水处理了几处关键信息,这才封入火漆密函。即刻通过王叔的紧急渠道发出,越快越好。
夏清荷接过密函,并未立刻离开,她眸光清冽,看向陈文甲:奏报朝廷是远水,难解近渴。鲁大哥他们此刻已深入迷魂林,黑苗蛊师现身警告,前路凶吉难测。我们需有应对之策。
自然。陈文甲走到那幅巨大的西南地域图前,目光落在迷魂林及周边区域,蒋梦瑶提供的这条古道,虽绕开主冲突区,却更近黑苗腹地。毒蛊派行事诡谲狠辣,其警告绝非虚言恫吓。他们此刻,恐已如同落入蛛网的飞蛾。
能否派人接应?夏清荷蹙眉,武馆内,你我需坐镇中枢,漆柔师妹或可......
陈文甲摇头:远水难救近火。且漆柔身份特殊,慈航静斋传人若卷入苗疆蛊事,易生更大波折。眼下,我们能做的,并非直接派兵,而是予他们与。
他转向夏清荷,眼中悟性光芒流转,思路清晰:其一,即刻整理武库中所有应对毒瘴、蛊虫之物。我记得库中应还有一批早年所得的百辟丹,虽不能解万毒,但能暂时压制多数蛊毒虫瘴,激发人体元气自保。还有那几套以冰蚕丝混编金线制成的内甲,对抵御部分蛊虫钻噬或有奇效。将这些东西,连同馆内所有解毒丹、驱虫粉,分出大半,再调配五名擅长丛林追踪与隐匿的好手,由李啸的一名副手带队,轻装简从,星夜兼程,赶往黑石镇。他们不必进入迷魂林,而是在林外预设的几个接应点潜伏下来,若鲁大哥他们能突围而出,可第一时间获得补给与支援。
其二,信息。那边必须加快速度。不仅要查兵器流向、听风楼动向,更要尽可能搜集关于迷魂林、毒蛊派的一切信息------地形、水源、植被、气候规律、毒蛊派常用的蛊术特征、可能存在的弱点或禁忌、甚至他们的部落仇敌。任何蛛丝马迹,都可能救人性命。通过万通商行的渠道,或许能买到一些苗人内部的消息,不惜代价。
其三,混淆视听。既然水已浑,不妨再投些石子。陈文甲眼神微冷,千巧侯七带人,仿制几块那毒蛊派的标记令牌,稍作改动,扔到西北死士哈桑可能活动的区域附近。再散出些流言,就说黑苗秘藏中有克制贪狼国邪功的至宝,或与赫连勃被擒的秘密有关。
夏清荷眼眸一亮:驱虎吞狼?让西北死士和黑苗蛊师先对上?
未必能成,但可添乱。哈桑若信了几分,必会分心探查,或能与镖队减少接触。即便不成,也能让听风楼或是幕后之人判断失误。陈文甲沉声道,此外,让如意赌坊附近我们的人,故意泄露一点听说西北来的豪客对西南深山里的古墓很感兴趣的风声,模糊不清即可。
好一招祸水东引,打草惊蛇。夏清荷颔首,迅速记下,我立刻去安排。药物装备调拨、人手选派,半时辰内可完成。信息搜集与流言散播,同步进行。
就在夏清荷准备转身离去时,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一袭白衣的漆柔悄然而入,面容宁静,眸光却比平日更为清亮深邃,仿佛映照着遥远的星辉与迷雾。
文甲师兄,清荷师姐。她盈盈一礼,声音空灵,我方才于静坐中,心镜再次映照西南。那股暴戾血煞之气(指哈桑)与阴邪蛊毒之气(指黑苗)已然愈发靠近,且......其间更缠绕着一丝微弱却坚韧的纯阳生机,应是鲁大哥他们,正陷入困局,如风中残烛。
陈文甲与夏清荷神色一凛。他们深知漆柔的灵觉非凡,其感知往往能跨越千里,直指本源。
漆柔继续道:我亦感知到,那迷魂林深处,确有古老庞大的沉寂之力正在被扰动,非善非恶,却极度危险,似与苗疆世代信仰及生死之谜相关。其力若完全爆发,恐非寻常武力可解,需以清净之心与自然之道方能窥得一线生机。
她抬起眼眸,目光坚定地看向陈文甲:师兄,师姐。静斋弟子入世,非为避世修行,乃为涤荡邪氛,护佑生灵。此番西南之劫,牵连甚广,非独武馆之困,更关乎一方安宁,且有古老因果显现。漆柔愿前往西南,以静斋之法,助鲁大哥他们脱困,并尝试平息那躁动之源,或至少,窥其真相,以免酿成更大灾祸。
夏清荷急道:漆柔师妹,你的心意我们明白。但西南险地,蛊毒诡异,防不胜防,你身份尊贵,若有闪失......
漆柔微微一笑,如莲花初绽,带着不容置疑的平静与力量:清荷师姐放心。静斋心法,本就克制诸般邪祟阴毒。我自有护身之法。且正因那处诡异,或许才更需要我去。师兄师姐坐镇中枢,统筹全局,方可应对各方风波。而西南林中之困,正需一道外部的清净变数破局。
陈文甲凝视漆柔片刻,眼中悟性光芒急速流转,似乎在权衡推演无数种可能。最终,他缓缓点头:师妹所言有理。非常之局,需非常之人。你的静斋修为与灵觉,确是应对西南诡异的最佳人选。但绝不可孤身前往。
他转向夏清荷:清荷,调整计划。选派四人,不,两人,由叶纤翎与杨小枝之妹陪同漆柔师妹前往。叶纤翎用毒解毒之能或可应对蛊术,轻功佳、嗅觉敏锐,擅长丛林追踪与预警。再选派两名最精于丛林潜行与生存的外围好手充当脚夫护卫。人员精简,方能速行。
夏清荷略一思索,便知这是最优解:好!叶纤翎熟悉各类毒物,或能与蛊术相互印证。虽年轻,但天赋异禀,在林中如鱼得水。我这就去叫她们准备。
漆柔合十行礼:多谢师兄师姐。事不宜迟,我们稍作准备,即刻出发。
半个时辰后,武馆侧门。
几匹神骏的川马已备好鞍鞯,它们体型不如北地马高大,却更擅山路奔行。
漆柔已换上一身素净的灰白色麻布劲装,外罩防雨斗篷,青丝束起,更显利落。
叶纤翎一身靛蓝短打,腰间、袖中、靴侧皆鼓鼓囊囊,不知藏了多少瓶罐粉末,眼神冷静中带着一丝对未知蛊术的研究渴望。
年仅十五的杨小云则是一身便于隐藏的墨绿色衣衫,眼睛亮晶晶的,带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兴奋,腰间挂着一个小巧的药囊和一支短笛。
另有两名黝黑精悍、沉默寡言的汉子,背负着行囊和兵刃,他们是武馆早年收留的西南猎户之子,对那片土地极为熟悉。
夏清荷将两个沉重的包裹分别交给叶纤翎和杨小云:内有两套冰蚕金丝甲,五十粒百辟丹,各类解毒丹、驱虫粉、伤药,以及浓缩干粮和清水丸。这是武馆目前能拿出的最好的储备,务必善用。
陈文甲将一枚刻有复杂纹路的玄铁令牌交给漆柔:此乃巡防副使手令,若遇地方官兵盘查或需协助,可出示,但慎用。一切以安全为要。抵达黑石镇后,可与万通商行接洽,但行动需保持独立判断。
他又看向叶纤翎和杨小云:此行一切,以漆柔姑娘为首,你二人需全力配合,护她周全,亦要保护好自己。
是!馆主!清荷姐!叶纤翎与杨小云郑重点头。
漆柔接过令牌,目光扫过众人,最后望向西南方向,轻声道:缘起缘灭,自有定数。我们去了。
说罢,几人翻身上马,很快便消失在淮水镇清冷的夜雾之中,
与此同时,西南迷魂林深处。
振威镖队的处境愈发艰难。
浓雾几乎从未散去,反而愈发粘稠湿冷,仿佛有生命的活物,缠绕着每一个人。那诡异的哭声、笑声、私语声越来越清晰,甚至开始出现清晰的幻影:死去的亲人、失踪的故友、甚至内心深处最恐惧的景象,在雾中一闪而过,冲击着每个人的心神。清心香囊的效果似乎在减弱,需要不时凑近鼻端深深吸气,才能保持一丝清明。
阿木向导的药粉消耗极快,他脸上的忧虑越来越重:这雾......比传说中还邪门!像是......有什么东西醒了,或者被激怒了!
更大的麻烦来自无处不在的毒虫和蛊毒。休息时,必须时刻燃放驱虫药草,即便如此,仍不时有人被不知名的毒虫叮咬,伤口迅速溃烂发黑。杨小枝忙得脚不沾地,银针、药粉轮番上阵,但带来的药材在飞速消耗。水源更是大问题,所有溪流、水洼都被检测出含有不同程度的毒素或蛊卵,只能依靠有限的存水和收集的雨水,人人焦渴难耐。
咔嚓!一声脆响,又一辆镖车的车轴在泥泞崎岖的路上断裂,货物沉重地歪倒在一旁。
士气低落到了极点。连续的精神折磨、身体不适、缓慢的行进速度,让每个人都疲惫不堪,眼神中充满了血丝和难以掩饰的恐惧。耳边是永远散不去的魔音,眼前是看不穿的迷雾,脚下是危机四伏的土地。
鲁承宗喉咙嘶哑,仍在不断鼓舞士气,但他臂上的伤口因潮湿和劳累,已开始红肿流脓,他自己也只是在硬撑。陈龙不断计算着所剩无几的物资和可能的路程,结果令人绝望。李啸和小顺的侦查范围被压缩到极限,浓雾和诡异的环境让他们也不敢远离大队。
鲁爷......这样下去不行......我们会活活耗死在这鬼地方!一个年轻的镖师终于崩溃,带着哭腔喊道。
他的话引起了阵阵压抑的骚动。
就在这时,前方探路的阿木突然停下脚步,侧耳倾听,脸色骤变:不好!有东西过来了!很多!很快!不是人!
众人瞬间紧张起来,刀剑出鞘,背靠背结成圆阵。
浓雾中,传来令人头皮发麻的密集声,仿佛有无数节肢动物在快速爬行!紧接着,一片黑压压的潮水般的影子从雾中涌出!
是蜘蛛!无数拳头大小、色彩斑斓、长满绒毛的毒蜘蛛!它们复眼闪烁着嗜血的红光,如同受到指挥般,疯狂地向镖队涌来!
是血寡妇!快用火!阿木惊恐大叫。
镖师们慌忙将火把投向蜘蛛群,烧得噼啪作响,一股焦臭弥漫开来。但蜘蛛数量太多,前仆后继,瞬间就有几个镖师被爬上身,惨叫着倒地翻滚,皮肤迅速发黑肿胀!
结阵!不要乱!用刀砍!鲁承宗怒吼着,挥舞钢刀,刀风将靠近的蜘蛛绞碎。
李啸身影如电,匕首精准地点杀着试图跃起攻击的蜘蛛。小顺则不断投出飞镖,但收效甚微。
杨小枝急得满头大汗,将最后一包特效驱虫药粉撒出,暂时逼退了一小片区域,但很快又被后续的蜘蛛填满。
绝望的气氛如同这浓雾般,彻底笼罩了镖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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