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莱岛父女带来的小小风波,如同投入湖面的一颗石子,涟漪散去后,绝情殿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只是这宁静底下,多了几分难以言说的暗涌。
这日午后,阳光正好,骨头搬了张躺椅,在绝情殿后院那棵最大的桃花树下小憩。落英缤纷,洒在她青色的衣袂上,她闭着眼,呼吸均匀,像是真的睡着了。
白子画在不远处的石桌旁打坐调息,目光却不时掠过那片桃红与青影交织的画面。自那碗失败的醒酒汤和蓬莱来访后,两人之间仿佛达成了一种无声的默契,绝口不提过往,只维持着一种看似疏离、实则比以往更近的客卿与尊上的关系。
就在这时,一个粉色的身影,像只灵巧的雀鸟,悄无声息地溜进了后院。她先是探头探脑地张望了一下,看到树下假寐的骨头和打坐的尊上,眼睛一亮,随即又有些踌躇,小手紧张地揪着衣角,在原地踱了几步。
是幽若。
她今日特意穿了一身崭新的粉色衣裙,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小脸上满是郑重和决心。
白子画早已察觉她的到来,却并未睁眼,只是周身清冷的气息微不可察地柔和了一瞬。
幽若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蹑手蹑脚地走到桃花树下,在骨头躺椅前约三步远的地方,“噗通”一声,直挺挺地跪了下来。
这一跪,力道不轻,连地面都似乎微微震动了一下。
骨头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却没有睁开眼,只是懒洋洋地翻了个身,面朝里,含糊地嘟囔了一句:“别吵……”
幽若一愣,没想到师父(在她心里,骨头早就是她认定的师父了)是这个反应。她咬了咬唇,提高了音量,清脆地喊道:“骨头前辈!请您收我为徒!”
声音在寂静的午后显得格外响亮,惊起了枝头几只歇息的灵鸟。
骨头终于无奈地睁开了眼,撑着手臂坐起身,揉了揉额角,看着眼前跪得笔直、一脸视死如归的小姑娘:“小幽若,你这是唱哪一出?” 她语气里带着刚睡醒的慵懒和一丝被打扰的不悦。
幽若见骨头醒了,立刻挺直了腰板,双手抱拳,举过头顶,行了一个极其标准又带着稚气的拜师大礼,声音洪亮,一字一顿:“弟子幽若,仰慕骨头前辈风姿修为,恳请前辈收我为徒!弟子定当勤学苦练,光大师门……呃,光大师父的门楣!” 她一时想不起骨头有什么门楣,急中生智改了口。
骨头被她这阵仗逗得差点笑出声,好不容易才忍住。她斜倚在躺椅上,单手支颐,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收徒?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收徒了?再说了,你是长留掌门首徒,身份尊贵,拜我这个来历不明的客卿为师,算怎么回事?”
幽若急了,连忙解释:“不一样的!掌门师父教的是长留的道法规矩,是大道!可我想跟骨头前辈学的,是……是那种随心所欲、快意恩仇的本事!是那种能让尊上都……都另眼相看的本事!” 她说到后面,声音小了下去,脸颊微红,偷偷瞟了一眼不远处依旧闭目打坐的白子画。
骨头挑眉,目光也似有似无地扫过白子画,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哦?让他另眼相看的本事?我有什么本事能让他另眼相看?我怎么不知道。”
幽若以为骨头是在考验她,立刻掰着手指头数起来:“前辈您修为高深,连尊上都认可您住进绝情殿!您讲课生动有趣,弟子们都爱听!您不怕摩严师伯,还敢跟他顶嘴!您……您还能让尊上为您下厨!” 最后一句,她几乎是脱口而出,说完才意识到失言,赶紧捂住嘴巴,大眼睛惊恐地看向白子画的方向。
果然,一直如老僧入定般的白子画,指尖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骨头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带着几分戏谑看向白子画:“尊上,看来您这厨房,动静不小啊。”
白子画缓缓睁开眼,目光平静无波,先落在幽若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然后转向骨头,声音清冷:“童言无忌。”
幽若吓得缩了缩脖子,但还是倔强地跪着,眼巴巴地望着骨头。
骨头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幽若,收敛了玩笑之色,语气淡然却认真:“幽若,我教不了你。”
幽若小脸瞬间垮了下来,眼圈一红,泫然欲泣:“为什么?是弟子不够诚心吗?还是弟子资质愚钝……”
“都不是。”骨头打断她,目光望向远处飘落的桃花,“我不收徒,是因为我自己的道,都还没走明白。如何能教别人?随心所欲,快意恩仇,听起来潇洒,背后要付出的代价,你未必承受得起。”
她顿了顿,声音里透出一丝幽若听不懂的苍凉:“而且,做我的徒弟,未必是件好事。”
百年前,那个叫她“师父”的小姑娘,结局如何,她虽不记得,却隐约能感觉到那份沉重。
幽若却误解了她的意思,以为骨头是担心她吃不了苦,立刻挺起小胸脯,大声道:“弟子不怕代价!也不怕吃苦!只要能跟着前辈学习,什么苦弟子都愿意吃!”
骨头看着她眼中纯粹的执着和热忱,像极了记忆里某个模糊的影子,心中微微一动,但最终还是硬起心肠,摇了摇头:“此事不必再提。你起来吧。”
幽若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但她倔强地没有哭出声,只是咬着唇,依旧直挺挺地跪着,不肯起来。
气氛一时有些僵持。
一直沉默的白子画,忽然淡淡开口:“幽若。”
幽若浑身一颤,带着哭腔应道:“弟子在。”
“长留门规,可有不经师长允许,长跪不起这一条?”白子画的声音不高,却自带威严。
幽若低下头,小声道:“……没有。”
“那便是了。”白子画站起身,白衣在阳光下拂过一道清冷的光弧,“强求无益。你的心意,骨头客卿已知晓。退下吧。”
尊上发话,幽若不敢再违逆。她委屈地瘪着嘴,眼泪像断线的珠子往下掉,对着骨头磕了一个头,又对着白子画行了一礼,这才抽抽噎噎地、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后院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风吹桃花的簌簌声。
骨头看着幽若消失的方向,轻轻叹了口气。
白子画走到她身边,与她并肩而立,望着同一片纷扬的花雨,忽然道:“她很像一个人。”
骨头心头莫名一跳,转头看他:“谁?”
白子画的目光悠远,仿佛穿透了百年的时光,最终落回她脸上,声音低沉:“以前的你。”
骨头怔住了。
以前的……我?
那个会为了拜师而执着长跪的自己吗?
她脑海中似乎有什么画面要破土而出,却又被一层浓雾牢牢锁住。心口传来一阵细微的、熟悉的悸痛。
她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目光,重新躺回椅子上,用宽大的衣袖盖住脸,声音闷闷地传来:“困了,别吵我。”
白子画看着她近乎鸵鸟般的逃避姿态,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痛楚,但终究什么也没再说,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如同一尊守护神,为她挡去了午后的烈阳,也挡住了那些试图侵袭她的过往尘埃。
桃花瓣无声飘落,覆盖在青石板上,也落在他的肩头。
幽若的拜师,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虽被拒绝,却终究荡开了涟漪。有些被刻意遗忘的,正在悄然苏醒。
(第八十五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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