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厉的话，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死寂的山谷中，每一个字都带着灼人的温度和不容置喙的决绝。
他抬头，那双纯黑的眸子扫过众人，里面的火焰疯狂燃烧，让在场的每一个人，无论是嬉皮笑脸的风辞酒，还是算无遗策的苏轻言，都感到一阵灵魂深处的战栗。
“她说要写，我就让她写完。”
他的声音不高，却仿佛能碾碎山巅的顽石。
“她说过，只要这世间还有‘不公’在，她的差评就不会停。”
他低下头，目光重新落回怀中那张神圣而冰冷的面容上，声音陡然拔高，每个字都像是从燃烧的胸膛中生生挤出，带着浓重的血腥气与孤注一掷的癫狂！
“那就让这人间香火，烧得再旺些！”
“旺到……足以燎天！”
“你……”苏轻言喉咙发紧，只吐出一个字，便再也说不下去。
理智告诉她这是纯粹的疯癫，是饮鸩止渴，是以杀止杀的无限循环。
可望着鬼厉那双仿佛要将自己连同整个世界一同焚尽的眼睛，她竟找不到任何一句话来反驳。
因为，她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就在这片几乎凝固的焦灼死寂中，一声清脆的、碎裂般的轻响传来。
不是金石之声，而是靴底踩在碎石上的声音。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清冷的月光下，一道白衣身影已然向前踏出一步，悄然伫立，仿佛亘古以来便与这月色融为一体。
她手持一柄秋水长剑，身姿挺拔如孤峰之松，面容清丽绝尘，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凛冽。
正是陆雪琪！
她就那么站着，目光没有落在鬼厉身上，而是越过他，死死地钉在他怀中那具散发着神圣与冰冷气息的“琉璃神像”之上。
风辞酒看到她，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子，暗自头疼。
这一个疯子就够难搞了，这位正道仙子又是要干啥？别是道心不稳，要在这里来一场正魔大战吧？
陆雪琪的薄唇轻启，声音再次响起，清晰而冷冽，却不再是质问，而像是在陈述一个她刚刚勘破的、全新的“道”。
“‘凡枉杀无辜者，天雷噬魂，永不超生’。”
“‘凡欺凌弱小，以权谋私，夺人根基者，业火焚身，散尽家财’。”
她一字一句地复述着，每说一个字，都像是在用林碧痕立下的天条，狠狠拷问自己坚守了半生的所谓“正道”与“秩序”。她坚信的天道为何做不到？她守护的青云为何视而不见？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代天行罚”。不是维护那高高在上的冰冷规则，而是让每一个无辜者，都能看到正义的雷霆落下！
天琊剑似有感应，发出了阵阵不安的低鸣，剑柄上的龙吟图案仿佛活了过来，流转着抗拒的微光，似乎在为主人即将走上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而感到惶恐。
陆雪琪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将心中所有的动摇与软弱全部呼出，只留下最纯粹的剑心。她抬起眼，眸光如剑，直视着鬼厉那孤绝的背影。
“作为姐妹，我随你一起去，必须救醒她，哪怕付出再多。”
这一次，她的声音里少了几分冰冷，多了几分决然。
鬼厉没有回头，但那始终如磐石般纹丝不动的肩膀，却有了一瞬微不可查的僵硬。
他能感觉到那道目光，那曾是审判、是敌视、是复杂的目光，此刻却化作了纯粹的、同行的意志。
他只是抱着林碧痕，缓缓站起身。
怀中的躯体冰冷坚硬，却因为那丝丝缕缕汇聚而来的人间香火，不再是那种冻结灵魂的绝对零度，而是有了一丝可以被感知的、微弱的暖意。
这丝暖意，就是他全部的希望，是他燎天的底气。
他沉默了片刻，才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
“跟上。”
冰冷而简洁。
他迈开脚步，向着山谷外走去。他的步伐不快，可每一步，都沉重如山，仿佛踏在所有人的心口上，却又坚定不移，再无半分迟疑。
陆雪琪没有丝毫犹豫，天琊的嗡鸣声瞬间平息，仿佛终于认同了主人的抉择。她紧随其后，白衣在夜风中飘动，像一朵即将凋零，却又执意要向着无尽黑暗尽情绽放的雪莲。
“姐姐在哪我在哪！”凤舞清脆地叫了一声，化作一道黑光，绕着林碧痕盘旋，用自己的妖神之躯，警惕地守护着每一寸空间。
“喂喂喂……这就走了？”风辞酒看着一黑一白两道身影，挠着头，看向自己的师妹，眼神里满是询问，“这……咋整啊师妹？一个魔教头子，一个正道仙子，这组合出去，怕不是先把对方给砍了？”
燕如玉则“锵”地一声将长枪顿在地上，火爆的脸上满是跃跃欲试的战意：“管他什么组合！只要是为大姐头，杀穿他娘的又何妨！老娘的枪早就渴了！”
苏轻言拢了拢被夜风吹乱的发丝，脸上那永远智珠在握的从容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她看着鬼厉和陆雪琪一前一后离去的背影，那一个漆黑如墨，一个洁白胜雪，本该是水火不容的两个人，此刻却走向了同一个方向。
她轻声叹息，那叹息声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一丝燃烧的炽热。
“师兄，你还没看明白吗？被动等待，功德耗尽，她必死无疑。这是死局。”
苏轻言的眸光前所未有地亮起，那是一种顶级谋士终于等到一场足以颠覆天地的棋局时，难以抑制的兴奋与战栗。
“但鬼厉的计划，或许是唯一的变数，换取源源不断的生机……这虽然疯狂，却是我们唯一的活路。还能怎么办？跟上去。”
“而且……”苏轻言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她抬手，羽扇轻摇，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我也很好奇。”
“这第三张差评，她会写些什么。”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期待。
“又会在这片早已腐朽的天地间，写出……怎样一番惊天动地的景象。”
月光下，一行人的身影，被拉得很长，很长。
鬼厉抱着他唯一的信仰，陆雪琪握着她全新的道。风辞酒挂着他玩世不恭的笑，苏轻言藏着她算尽天下的谋，燕如玉扛着她渴望鲜血的枪，木灵犀对伙伴们毫不保留的信任。
他们走向未知的黑暗，也走向一个注定要被彻底颠覆的世界。
而在鬼厉的怀中，林碧痕的身体依旧冰冷。
那串由功德之力凝结的小金豆链子，在吸收了新汇入的人间香火后，原本黯淡的光泽恢复了些许，链子的末端，那第三颗豆粒的雏形，似乎又凝实了一分。
微弱的金光，在黑暗中一闪一闪，执拗地亮着。
与此同时，在林碧痕的意识深海，神性的冰冷与人性的暖流正激烈交锋。
忽然，一股全新的、磅礴到难以想象的怨气，仿佛穿越了时空的界限，如泣如诉地撞入了她的感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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