堡垒的钢铁骨架在二级战备状态下发出低沉的嗡鸣。灯光比以往更加刺眼，巡逻队的脚步声在通道内回荡得更加密集。然而，一种不同于战备紧张的氛围，如同潮湿的霉菌，在看不见的角落悄然滋生。
老铁砧，一位曾在人类王国军队服役多年的老兵，如今负责看守仓库区的一个次要入口。今夜，他第三次从短暂的瞌睡中惊醒，额头上布满冷汗。梦里没有刀光剑影，只有一片无边无际、温暖到令人窒息的金色光芒，和一个持续不断的低语：“归来吧…迷途的羔羊…此处的污秽将被洗净…唯有皈依可得安宁…” 他用力晃了晃脑袋，试图驱散那残余的幻听，嘴里低声骂了一句，却掩不住心底泛起的一丝寒意。他不是虔诚的信徒，但那些话像虫子一样往脑子里钻。
类似的困扰并非个例。几个原本身份是人类平民的成员在食堂角落低声交谈，彼此交换着不安的眼神和含混的梦境描述。这种无形的疲惫感，比体力消耗更难抵御。
塞拉菲尔抱着几卷霍布斯需要的羊皮纸卷轴，穿过休息区时，脚步不自觉地慢了下来。她不需要刻意感知，那些混杂着困惑、恐惧和一丝诡异向往的情绪波动，就像浑浊的溪流般渗入她的意识。她看到老铁砧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到那几个平民交谈时紧握的、微微发抖的手。一种冰冷的、与她自身光明力量同源却充满排斥感的力量，如同极细微的尘埃，飘荡在空气中。
她尝试着像往常一样，散发出柔和的光晕，想要抚平这些不安。光晕掠过，人们脸上的焦虑似乎舒缓了一瞬，但很快，那种无形的压力又缠绕上来，如同附骨之疽。她的力量，面对这种弥漫性的、根植于内心深处的扰动，显得杯水车薪。一种无力感攫住了她，她低下头，加快了脚步。
这细微的变化没有逃过莉兰德拉的眼睛。或者说，没有逃过她编织的情报网络。维康妮亚如同影子般出现在主母身旁，低声汇报：“目标区域确认存在异常精神波动聚集，模式统一，具有诱导性。源头…指向外部。受影响者多为前人类信徒或意志薄弱者。”
莉兰德拉指尖轻轻敲打着座椅扶手，眼神锐利。“果然是这种手段。放大内心的恐惧和迷茫，再许诺虚假的救赎。”她下达指令，“名单上的人，隐性监控级别提升。发现任何传播谣言或异常行为，立即隔离审查。派‘夜莺’小组出去，找到散播这些‘圣谕’的源头，必要时…让其永久沉默。”
在相对混乱的次级物资分配点，兰德尔·里弗敏锐地嗅到了不一样的气息。他凑到几个正在抱怨睡眠不足的工匠身边，假意附和了几句，耳朵却竖得老高。当他捕捉到“梦”、“光芒”、“安宁”这些关键词时，小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
他缩回自己的角落，心脏砰砰直跳。机会？还是更大的风险？那个诱惑性的低语，他隐约也感觉到一点，但他这种人的本能是怀疑一切。然而，他意识到，这种恐慌本身是可以利用的。他开始盘算，是向莉兰德拉的人“举报”几个受影响者来换取信任，还是借此机会散播些对自己有利的谣言？他像一只嗅到腐肉气味的鬣狗，在危险的边缘试探着。
技术层面，应对措施也在艰难推进。霍布斯在他的实验室里，对着一块从格拉克那里得来的、“玻璃化”的石头样本愁眉不展。各种试剂和能量冲击对其效果甚微。“这种‘净化’…近乎规则层面的抹除，而非简单的能量中和。”他对前来讨论心智防护方案的Nova说道。
Nova的投影凝视着分析数据：“能量频率具有高度侵略性和同化倾向。常规灵子屏障需消耗巨大能量才能完全阻隔。”她调出一个粗糙的装置蓝图，“基于塞拉菲尔小姐的能量特性，可尝试构建小型‘宁静力场’发生器，在关键区域提供局部防护。但产能有限，无法覆盖全员。”
第一批原型机被秘密安装在指挥中枢和主要医疗区等核心区域。当装置启动时，一种难以言喻的平和感确实驱散了些许无形的压力，但也如同在汹涌的暗潮中投入几颗小石子，效果范围之外，侵蚀仍在继续。
魔王行走在堡垒上层的观测长廊，脚下是忙碌的防御工事建设现场。他没有去安抚任何人，也没有对莉兰德拉的强硬手段或Nova的技术尝试做出过多评价。他的目光掠过那些士兵和工匠的脸，记录着他们细微的表情、疲惫的幅度、交谈时手势的频率。他在收集数据，不是冷血，而是因为他深知，恐惧源于未知，而战胜恐惧的第一步，是彻底了解它。这种弥漫性的精神攻击，其模式、强度、受影响群体的特征，本身就是最需要解析的情报。
他在医疗区外驻足，隔着观察窗，看到塞拉菲尔正努力地对一个因噩梦而焦虑颤抖的年轻士兵施展光晕。那光芒温暖而纯净，却难以根除士兵眼底深处的阴影。魔王看了一会儿，没有说话，转身离开。他的沉默，比任何言语都更清晰地表明：这是一场不同于刀剑交锋的战争，每个人都需要找到自己的战场。
堡垒之外，荒原的夜色浓重如墨。而在那遥远的天际，金色的辉光又比昨夜明亮了少许，如同一个不断逼近的、无声的审判日。堡垒内部，无形的硝烟已然升起，考验着每一个灵魂的坚韧。这场战争，在第一个天使正式降临之前，其实早已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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