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林青就起身了。
他没在院子里多待，直接去了兵器架前。剑已经擦过一遍，但他还是重新检查了剑刃，又把符袋里的定魂符数了一遍。净血水装在小瓷瓶里，昨晚用公鸡血和糯米调好后一直放在阴凉处，现在拿出来还能闻到一丝腥气。
九叔已经在义庄门口等他，手里拿着布囊，腰间挂着镇魂铃。见林青出来，只说了一句：“走。”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镇子，路上没人说话。清晨的风刮在脸上有点凉，草叶上的露水打湿了鞋面。走到荒山脚下时，太阳才刚爬上树梢。
林青先去看了昨夜埋下的三枚定魂钉。
东南方向那根断了，断口不齐，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掰开的。旁边的土有拖拽的痕迹，印子歪歪扭扭，一直延伸到洞口附近。他蹲下身摸了摸地面，泥土还带着点潮气，说明动静是夜里发生的。
“它知道我们来过。”林青回头说。
九叔站在他身后，没应声，只是从布囊里取出一块巴掌大的铜片，边缘磨得发亮，是照妖镜的碎片。他把铜片立在洞口前的一块石头上，手指轻轻抹过镜面。
铜光一闪。
一道红影从镜中掠过，像是一团雾被风吹散，快得看不清形状。但林青确定，那不是错觉。
“里面有人。”他说。
“不是人。”九叔收起铜片，“是它留下的念头，专门等人靠近才动。”
藤蔓把洞口遮得严实，昨天砍断的几根已经重新长了出来，缠在一起，像是活的一样。林青拿出瓷瓶，将净血水沿着洞口洒了一圈。糯米粒落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啪”声，像是皮筋弹在木头上。
藤蔓立刻缩了回去，枯黄卷曲，像是被烫伤了。
九叔抽出桃木剑，在地上画了个半圆，嘴里念了几句咒。雷符贴在三根突出的石柱上，符纸贴上去的瞬间，岩壁微微震了一下，像是有什么东西被压住了。
“进去。”九叔说。
林青走在前面，手里握着桃木剑，另一只手捏着一张定魂符。洞内光线很暗，但能看清脚下的路。地面湿滑，踩上去有些打滑，墙上有水珠不断往下滴，声音很规律，一下一下，像是在数时间。
越往里走，空气越闷。
那股甜腥味又来了，比昨天更浓，吸一口喉咙就发干。林青放慢脚步，每走五步就停下来听一次。除了水滴声，什么都没有。
走了大约十丈，通道开始分岔。
左边窄，只能侧身通过；右边宽些，但拐了个弯就看不见尽头。九叔指了指右边，林青点头跟上。
转过弯后，地势往下斜，地面铺着一层灰白色的碎石，踩上去咯吱响。两侧岩壁变得光滑，像是被人打磨过。林青伸手摸了摸，指尖传来一阵凉意，不是普通的石头该有的温度。
“别碰墙。”九叔低声说。
林青收回手。
就在这时，他听见有人叫他。
声音很轻，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就在耳边。“阿城……”
那是他小时候的名字。
他猛地停住脚步。
九叔回头看了一眼，眼神沉了下来。
“别应。”他说。
林青咬住牙，没动。他知道这不是真的。可那声音又来了，还是那个调子，带着点南方口音，像极了他娘。接着眼前一花，岩壁上突然出现一片院子，青砖墙，木门半开，院子里晾着衣服，一只猫蹲在屋檐下。
那是他穿过来之前住的老宅。
他手指攥紧了剑柄，指节发白。脑子里有个声音在说：回去吧，你还活着，你没死，你只是睡了一觉。
他抬起手，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
疼。
幻象晃了晃，没散。
他想起九叔教过的法子，张嘴默念《清净经》的第一句。念到第三遍时，嘴里尝到了铁锈味——他自己咬破了舌尖。
血的味道冲进鼻子，脑子一下子清醒了。
眼前的院子裂开一道缝，然后迅速褪去，岩壁恢复原样。
九叔已经站到他身边，把镇魂铃挂在他脖子上。铃很小，只有拇指大，但一碰到皮肤就发烫。
“它盯上你了。”九叔说，“因为你心里有空档。”
林青低头看着铃铛，没说话。
他知道师父说得对。这玩意儿专挑软的下手，而他确实还没彻底放下过去。
“还能走？”九叔问。
“能。”林青点头。
两人继续往前。
通道越来越窄，最后只能容一人通过。头顶的岩石压得很低，林青不得不低头。空气中那股味道越来越重，呼吸都变得困难。他感觉耳朵嗡嗡响，像是有虫子在里面爬。
又走了几步，脚下一滑。
他伸手扶墙，掌心贴到一片湿漉漉的东西。抬手一看，手指沾了暗红色的黏液，不像是血，但也不像是水。
“别擦。”九叔按住他手腕，“这是它的体液，标记领地用的。”
林青僵着不动。
前方传来一声轻响，像是石头滚落。
九叔忽然抬手，拦在他胸前。
“停。”
林青屏住呼吸。
前方拐角处，一团黑影贴着地面移动。没有脚步声，也没有气息，但它确实在动。形状像狐狸，但太大了，至少有成年犬那么大。尾巴拖在地上，扫过岩石时发出沙沙声。
它停了一下，头转向这边。
林青看不见它的眼睛，但能感觉到视线。
九叔慢慢从怀里掏出一张金纹黄符，夹在指间。他的动作很轻，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黑影静了几秒，然后缓缓退了回去，消失在拐角后面。
“它知道我们在。”九叔低声说，“刚才那一声，是警告。”
林青脖子上的铃铛还在发烫。
“为什么不攻击？”他问。
“它在试探。”九叔收起符纸，“妖物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动手。它怕我们有后招，也在等我们露出破绽。”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继续走。”
“它刚示威了，还走？”
“示威说明它怕。”九叔往前迈了一步，“怕的东西，才会警告。”
林青深吸一口气，跟了上去。
通道再次变宽，地面开始上升。空气流通了些，但那股味道还是挥之不去。墙上出现了奇怪的划痕，一圈一圈的，像是某种符号。林青认不出来，但直觉告诉他，这些不是天然形成的。
他们又走了十几步，前方出现一个稍大的洞室。
洞室中央堆着一堆骨头，大小不一，有羊的，也有牛的。骨头都很干净，表面泛着油光，像是被反复舔过。最上面放着一只布鞋，鞋面绣着花，是女人穿的。
林青认出来了。
那是前几天失踪的村妇留下的那只鞋。
“它开始留纪念品了。”九叔盯着那堆骨头，“说明它在学人。”
林青胃里一阵翻腾。
学人不是好事。这意味着它不再满足于吃牲畜，开始模仿人类行为。下一步，可能就是扮成人，混进村子。
“必须处理了。”他说。
“再等等。”九叔摇头，“它还没杀人，我们不能先动手。”
林青盯着那双鞋，拳头慢慢握紧。
就在这时，他脖子上的铃铛突然剧烈震动起来。
不是发热，是震动，像是被人猛地摇了一下。
可没人碰它。
他抬头看向九叔。
九叔脸色变了。
“退。”他说。
林青转身就要往后走。
可刚迈出一步，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不是人声，也不是动物叫，是一种介于两者之间的声音，像是有人在用指甲刮玻璃，又像是风吹过裂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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