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茹心思缜密，人又聪明，在食堂里忙活了大半天，很快就摸到了食堂工作的一些窍门。
或者说不是窍门，而是明目张胆的行为。
她看到刘岚搬掉蒸笼的时候，悄悄地地拿了两个小一些的二合面窝窝头，塞进了自己的饭盒里，动作又快又隐蔽，脸上还挂着若无其事的笑容，继续跟旁边的人说笑着。
秦淮茹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移开了目光，假装专心致志地擦拭着面前已经光可鉴人的灶台边缘。
她不是不懂这里面的门道，以前就听人风言风语地说过，食堂里的人手脚都不太干净。可亲眼见到，还是在她正式上班的第一天，这冲击力还是不小的。
她心里乱糟糟的。
婆婆贾张氏那充满贪婪和期待的眼神，棒梗吵着要吃白面馒头的嚷嚷声，仿佛就在耳边回响。
如果……
如果她也像刘岚这样，可以拿两个窝窝头放在饭盒里……
这不就是她一心想要来到食堂的最终目的吗？
可她毕竟是初来乍到，想拿又不敢，心里的那一道坎过不去。
就当她在心里天人交战，欲望和恐惧激烈拉扯的时候，眼角余光又瞥见了另外的景象。
帮厨的王姐和张姐，合力搬下了一笼蒸好的窝窝头。
趁着腾起的蒸汽还未完全散去，两人动作娴熟地捏了两个个头明显偏小的窝窝头，看也不看就揣进了自己的饭盒里。
然后面不改色地继续将剩下的窝窝头倒入旁边的大筐里，互相还闲聊着晚上的家务事，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动作从未发生过。
紧接着，马华给刘岚、王姐、张姐等人打了一勺大锅菜，大家就地吃了起来。
这一幕幕，如同无声的电影，在秦淮茹眼前接连上演。
原来……
这不是刘岚一个人的行为，这几乎是整个食堂心照不宣的“惯例”！
每个人都这么做，做得那么自然，那么理直气壮！
秦淮茹咽了咽发干的喉咙，心里那点想伸出去的手，就更加控制不住了。
大家都这么做，我也是食堂里的一份子，那我当然也可以这么做。
就当她心里两个小人打得不可开交，脸色变了又变的时候，马华端着个大铁盒走到了她身边。
这小伙子看起来憨厚，心思却细，他早就注意到秦淮茹那副坐立不安、眼神总往蒸笼上瞟的样子了。
他将铁盒往秦淮茹面前的台子上一放，脸上带着憨厚的笑容，说道：
“秦师傅，忙活一上午饿了吧？赶紧打点菜吃。哦对了，咱们虽然是食堂的人，但吃饭也得按规矩交饭票。我们几个的饭票，都是一大早来了就交了的。您是新来的，可能不知道这事，现在交也一样，交了就能吃饭了。”
马华这话声音不大，却带着解惑般的驱散了秦淮茹脑海中的迷雾！
原来如此！
怪不得刘岚、王姐她们刚才拿馒头、揣窝窝头时那么坦然，原来他们早就交了饭票！
这根本不是偷，这就是交了饭票应得的午饭！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恍然大悟和如释重负的情绪瞬间涌上心头，让她差点腿一软。
她之前所有的挣扎、愧疚和恐惧，此刻看来简直像个笑话！她白白煎熬了那么久！
“哎，好，好！我这就交，这就交！”
秦淮茹连忙应着，手忙脚乱地从自己贴身的口袋里，掏出早上从后勤科领回来的这个月的饭票，数出相应的数额，放进了大铁盒里，里面果然放着一些饭票，想必是她们这些后厨人员的了。
交完饭票，她心里那块大石头彻底落了地，但紧接着，一种新的、更强烈的念头如同野草般疯长起来——
既然交了饭票，那就是正大光明地吃饭！
为什么刘岚她们拿馒头时要偷偷摸摸、专挑小的拿？
她看着那笼屉里胖胖的大馒头，又想起刘岚她们拿的那两个干瘪瘦小的窝窝头，心里顿时不平衡起来，一股“吃亏了”的感觉油然而生。
马华古怪地笑了笑，又瞅了一眼刘岚，紧接着朝蒸笼那边努了努嘴，憋着笑说道：
“秦师傅，瞅见最边上那笼窝窝头没？靠右边角上，有两个捏得明显小一圈的，瞧见了不？”
秦淮茹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去，果然，在一堆金黄的窝窝头里，有两个显得格外“瘦小”。
马华继续说道：“那就是咱们食堂员工的午饭了，您新来，可能不知道，以后啊，瞅见那样的，直接拿就行。”
秦淮茹一听，心里那点不平衡更严重了。
同样的饭票，外面工人们吃的都是胖乎乎的大窝头，凭什么她们食堂内部人员就得吃这明显小一圈的？这不明摆着吃亏吗？
她张了张嘴，想问问为什么不能拿大的，可目光扫过刘岚、王姐那些老员工，见她们都低着头好像在憋着笑，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看她的笑话。
她一个刚来的新人，哪敢出头？只好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心里憋着股委屈和不解，乖乖地走到那笼屉前，伸手拿起了那两个格外瘦小的窝窝头。
就当她刚把窝头拿到手，还没来得及转身，就听见旁边的刘岚“噗嗤”一声，再也憋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王姐、张姐等人也跟着笑了起来，后厨里顿时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秦淮茹被她们笑得莫名其妙，脸颊瞬间涨得通红，手里捏着那两个小窝头，放也不是，拿也不是，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眼神里全是茫然和窘迫。
马华忍着笑上前一步，对秦淮茹解释道：“秦师傅，您别介意，岚姐她们跟您开玩笑呢！这事儿啊，说起来还是岚姐的‘馊主意’。”
经过马华的一长串一番解释，秦淮茹这才恍然大悟。
心里的那点委屈和不解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豁然开朗，甚至隐隐的兴奋！
原来大家吃的午饭，名义上是自己花饭票买的，实际上全是占公家便宜，大家吃完饭之后，还可以继续再打一份正常的饭菜。
如果有领导检查，这些提前交了的饭票就是证明，表明她们是“按规定”吃饭，堵住了所有人的嘴！
只不过外面在闹饥荒，每天蒸的窝窝头基本上都有数，大家也不敢太过过分，所以就蒸了一些小个的，免得克扣的多了被发现。
也就是秦淮茹是李源的邻居，跟他一起进来的，而且也说了让大家照顾一些，所以大家才把这些不好拿到台面上说的门道，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
这既是接纳，也是一种无形的捆绑——大家都这么干，你知道了，也就是自己人了。
要不然，她一个新来的员工，想要加入到这种“潜规则”中，还不知道要多长时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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