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重阳,宫中依例设宴,既是酬谢秋猎护驾有功之臣,亦是君臣共度佳节。此番宫宴,规模虽不及秋猎前那般盛大,但因皇帝刚刚经历险境,又恰逢佳节,故而气氛格外受到重视,与宴者皆是三品以上大员、核心勋贵以及部分得宠的宗室。
琉璃的伤势在陈太医和王府最好的药材调理下,已稳定下来,但距离痊愈尚需时日,自然无法出席这等场合。夜玄只带了苏文衍与两名贴身侍从入宫。
紫宸殿内,灯火璀璨,觥筹交错。丝竹管弦之声悠扬悦耳,舞姬彩袖翻飞,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皇帝承天帝坐于御座之上,面带笑容,接受着群臣的敬酒与恭维,似乎已从猎场的惊悸中恢复过来。
夜玄坐于御座左下首首位,位置尊崇。他神色平静,举止得体,与前来敬酒的同僚、勋贵们从容应对,既不过分热络,也不显冷淡,维持着亲王应有的气度与威严。苏文衍坐在他稍后一些的位置,目光偶尔扫过全场,观察着各方动向。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殿内气氛愈加热烈。一些官员已是面泛红光,言语间也少了几分拘谨。
就在这时,一位年约五旬、面色红润的官员——礼部右侍郎赵文博,端着酒杯,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先是向着御座方向深深一躬,随即转向夜玄,脸上堆着略显夸张的笑容,声音因酒意而有些拔高:
“玄亲王殿下!下官……下官敬您一杯!殿下于猎场救驾,神勇无双,实乃我天朝之幸,陛下之福!下官……佩服!佩服之至!”
夜玄端起酒杯,微微颔首:“赵大人过誉。”并未多言,浅酌一口。
那赵文博却并未立刻坐下,他仿佛酒劲上头,又或许是受人暗示,晃了晃脑袋,继续大声说道:“殿下立此不世之功,陛下隆恩浩荡,赏赐丰厚,实至名归!然……然下官斗胆,以为尚有一事,或可更添圆满!”
他这话一出,原本喧闹的大殿不由得安静了几分,许多目光都好奇地投了过来。连御座上的承天帝,也放下了酒杯,饶有兴致地看着,并未阻止。
夜玄眼神微动,面上却不动声色:“哦?赵大人有何高见?”
赵文博打了个酒嗝,嘿嘿一笑,对着御座方向拱手道:“陛下!玄亲王殿下年富力强,功勋卓着,乃我朝栋梁!然,殿下至今府中尚无正妃,膝下犹虚,此……此实为憾事!臣以为,陛下何不趁此佳时,为玄亲王赐下一门良缘,择一贤淑贵女,匹配亲王,既成全殿下之家室,亦彰显陛下对功臣之体恤,更可令我朝社稷,后继有人,岂不美哉?”
赐婚!
此言一出,大殿内顿时响起一片低低的议论声。许多官员露出恍然或玩味的表情。这赵文博是国师一党的边缘人物,此时跳出来提议赐婚,其用意,耐人寻味。
一方面,这确实符合“体恤功臣”的惯例,表面上看是讨好夜玄和皇帝。但更深一层,若皇帝真的顺势赐婚,无论对象是谁,都意味着在夜玄身边安插了一个来自皇室或勋贵家族、背景复杂的正妃。这无疑会极大地牵制、监视甚至分化夜玄的势力,尤其是他府中那些隐秘的力量。这简直是阳谋!
而且,由国师一党的人提出,即便夜玄拒绝,也会显得他不识抬举,辜负圣恩;若接受,则后患无穷。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夜玄和皇帝身上。
承天帝脸上依旧带着温和的笑容,手指轻轻敲击着御案,并未立刻表态,而是看向夜玄,仿佛在等待他的反应。这沉默本身,就是一种态度。
夜玄心中冷笑,果然来了。皇帝昨日刚敲打完,今日便有人迫不及待地跳出来,想要用婚姻的枷锁来进一步束缚他。这赵文博,不过是个被推出来的棋子罢了。
他缓缓放下酒杯,脸上并未露出丝毫愠怒或意外,反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无奈与感慨,他站起身,对着御座躬身一礼,声音清朗:
“陛下,赵大人美意,臣心领了。”
他先肯定了对方的“好意”,随即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沉痛而恳切:
“然,臣虽蒙陛下天恩,忝居亲王之位,却从未敢忘身为臣子之本分。如今北境未宁,戎狄虎视眈眈;朝中奸佞未清,社稷犹有隐忧。陛下信任,委臣以重任,臣日夜惕厉,唯恐有负圣恩,岂敢沉溺于儿女私情,置国事于不顾?”
他直接将个人婚事提升到了“国事”的高度,表明自己以国事为重,无心家室。
“况且,”夜玄微微一顿,目光扫过在场的宗室勋贵,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猎场之事,历历在目。逆贼猖獗,竟敢惊扰圣驾,其背后势力盘根错节,尚未根除。臣身为陛下之刃,正当砥砺锋芒,为陛下肃清寰宇之时,若此时成家,恐分心他顾,亦恐……连累无辜,若因此使陛下所赐之姻缘蒙尘,臣万死难辞其咎!”
这一番话,更是厉害!既点明了自己“陛下之刃”的敏感身份和当前面临的危险处境,暗示此时成家并非良机,甚至可能给未来的王妃带来灾祸;又将“肃清奸佞”的矛头隐隐指向了在场的某些人,带着一丝警告的意味。最后那句“连累无辜”、“使陛下所赐之姻缘蒙尘”,更是将可能出现的后果说得极其严重,让皇帝也不得不慎重考虑。
你想塞人过来?可以。但若是这人因为跟我扯上关系,被我的仇家(比如国师余孽)给害了,或者因为我忙于对付政敌而受了冷落委屈,那岂不是打了陛下您赐婚的脸?
一时间,殿内不少原本存着看热闹或者别样心思的宗室勋贵,心里也打起了鼓。玄亲王这话虽然不中听,但确是实情。他如今身处漩涡中心,明枪暗箭无数,把自家女儿嫁过去,搞不好不是攀高枝,而是送进火坑了!
赵文博被夜玄这番连消带打、义正辞严的话噎得满脸通红,酒似乎都醒了一半,张着嘴,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
御座上的承天帝,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但脸上却露出了赞赏与感慨的神色,他抚掌叹道:“玄亲王忠君体国,心系社稷,实乃百官楷模!此言甚是有理!如今确非谈论儿女私情的最佳时机。”
他定了调子,肯定了夜玄的“忠君体国”,顺势将赐婚之事搁置。
“赵爱卿,”皇帝又看向一脸尴尬的赵文博,语气带着一丝敲打,“你也是一片好意,只是未免有些操之过急了。玄亲王之心,在于江山社稷,朕心甚慰。此事,容后再议吧。”
“是……是,臣……臣失言,陛下恕罪!”赵文博如蒙大赦,连忙躬身请罪,灰溜溜地坐了回去,再不敢多言。
这场突如其来的赐婚风波,就在夜玄一番有理有据、滴水不漏的回应中,被巧妙地化解于无形。
宴席继续,丝竹再起,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但殿内众人心中都明白,经此一事,玄亲王的态度已然明确——他绝不会轻易接受任何外来势力介入他的核心圈子。而皇帝,虽然暂时搁置,但“容后再议”四个字,也意味着他并未完全放弃这个念头。
夜玄重新落座,端起酒杯,目光平静地扫过殿中歌舞,仿佛刚才的一切与他无关。
苏文衍在他身后,微微松了口气,心中对王爷的应对佩服不已。既保全了自身,又敲打了对手,更在皇帝和宗亲面前树立了忠勤王事的形象。
然而,夜玄握着酒杯的手指,却微微收紧了些。
赐婚……这次虽然挡了回去,但皇帝既然动了这个心思,恐怕不会轻易罢休。这只是第一次试探,绝不会是最后一次。
他必须尽快将琉璃送走。京城这个漩涡,越来越危险了。而那个远在深山之中的“幽篁里”,或许将成为接下来风暴中,一处难得的避风港,也是……他布下的另一着暗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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