瀑布之后,水声轰鸣如雷,隔绝了外界的绝大部分声响,却也如同一道天然的屏障,将林轩等十一人与那个朦胧的、可能危机四伏的山谷暂时隔开。
水帘洞内空间狭小潮湿,岩石上布满了滑腻的青苔。众人挤在一起,抓紧这难得的喘息之机调息恢复。伤势最重的弟子被安置在最内侧相对干燥处,由朱能笨手笨脚地用撕下的布条和洞穴里找到的一些止血草叶进行简单处理。狼妖战士蜷缩在洞口附近,一边舔舐着伤口,一边竖起耳朵,透过水幕的缝隙,警惕地监听着外面的动静。熊妖战士则靠坐在陈寻所在的石台旁,闭目凝神,缓慢恢复着过度损耗的妖力,但一只手始终轻轻搭在石台边缘,仿佛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林轩与两名金丹执事则凑在洞口另一侧,压低声音,快速交换着信息与判断。
“外面的山谷,地形复杂,雾气很重,利于隐蔽,但也利于埋伏。”林轩以指为笔,在潮湿的岩壁上粗略勾勒出刚才观察到的山谷轮廓和高地位置,“那几处了望痕迹很新,不会超过三天。魔气残留虽然淡,但分布点不止一处,说明近期有魔修在此活动,可能已经发现了这个出口,只是暂时撤离或隐匿。”
“洛风的留字说‘外有魔踪’,却没有具体说明数量和实力。”一名执事皱眉,“他本人是先我们一步离开的,现在下落不明。会不会……他已经遭遇不测,或者被魔道抓走了?”
“也有可能他成功进入了聚集点,这些痕迹是魔道试图搜寻聚集点入口时留下的。”另一名执事抱有希望,“隐龙丘既然能被选为聚集点,必然有其隐秘和防御手段。我们要想办法与里面的人取得联系。”
“怎么联系?”林轩看着洞外弥漫的雾气,“直接出去风险太大。我们对这里的环境、魔道的布置、聚集点的位置和联络方式一无所知。贸然行动,很可能暴露自己,甚至引来魔道围攻,连累可能就在附近的聚集点。”
困境依旧。他们虽然逃离了地下暗流的绝境,却又陷入了新的、信息不明的泥潭。如同行走在浓雾弥漫的悬崖边,每一步都可能踏空。
就在林轩等人苦思对策之时,石台上,昏迷中的陈寻,身体似乎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并非苏醒的征兆,而是一种源自身体本能的、近乎微不可察的痉挛。长时间浸泡在阴寒刺骨的水中,历经激战与颠簸,又被地脉净化气息和妖族妖力反复冲刷,他那本就濒临崩溃的肉身,此刻正处于一种极其微妙的临界状态。
识海深处,黑暗与沉寂依旧占据主导。但在这片绝对的“枯寂”之中,先前被地脉净化气息和熊妖妖力所引动的那一丝微弱共鸣,并未完全消失。
守护元婴如同风中之烛,黯淡欲熄,却始终未曾彻底熄灭。元婴核心处,那枚来自母亲的古老剑印,以及那缕与遥远“剑意节点”产生过瞬间感应的奇异道韵,如同沉睡的星辰,在无边黑暗中散发着恒定却微弱的“坐标”。
此刻,脱离了阴煞潭底那浓郁的魔气与阴秽环境,身处这相对“干净”、甚至隐隐有草木清新气息(透过瀑布水帘传来)的新环境,陈寻体内那基于“星辰枯荣道”与“混沌道基”的、对能量与环境变化极其敏感的“本能”,似乎被微弱地触动了。
他的意识依旧沉沦,但感知的“触须”,却在无意识中,如同最细微的根须,开始尝试“触摸”周围的新环境。
他“感觉”到了瀑布水流的冲击与湿润,“感觉”到了洞穴岩壁的坚硬与冰冷,“感觉”到了身边同伴们或沉重或急促的呼吸与心跳,“感觉”到了洞口外那弥漫的、带着草木与泥土气息的潮湿雾气……
还有,那雾气之中,隐隐约约传来的、一丝丝极其淡薄、却与地脉净化气息同源,却又更加温和、更加富有生机的……大地灵蕴?以及,在这片灵蕴的背景下,几处不协调的、带着混乱与恶意的“污点”——那应该就是林轩发现的魔气残留。
这种感知模糊而断续,如同高烧病人的谵妄,无法形成清晰的图景,却真实地反馈着他所处的环境状态。
而就在这种模糊感知与外界环境产生交互的刹那,他识海中那枚沉寂的剑印,似乎又极其轻微地“亮”了一下。这一次,并非被外来力量引动,而是仿佛与这片新环境中的某种“存在”,产生了极其隐晦的、如同共鸣般的“呼应”。
这呼应极其微弱,转瞬即逝,甚至可能只是陈寻濒死状态下的幻觉。但它带来的影响,却是实实在在的。
陈寻眉心处,那枚守护印记的光芒,似乎比之前稳定了一丝,虽然依旧黯淡,却不再像风中残烛般随时可能熄灭。他那苍白如纸的脸色,也似乎隐约恢复了一丁点难以察觉的、极其微弱的生气。
这变化极其细微,若非一直密切关注,几乎难以发现。但一直守在旁边的熊妖战士,却第一个察觉到了。它猛地睁开眼睛,看向陈寻,低低地“唔”了一声,眼中露出疑惑与一丝惊喜。
“怎么了?”朱能就在附近,立刻凑了过来。
熊妖战士不会说人言,只是抬起熊掌,指了指陈寻眉心那几乎看不见的淡金微光,又指了指洞外,然后做了一个“呼吸”的动作。
朱能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小眼睛瞪大:“你是说……道子的状态,和外面的环境有关?这里的气息……对他有帮助?”
熊妖战士重重点头。
这个消息立刻让疲惫绝望的众人精神一振!虽然陈寻依旧未醒,但至少出现了好转的迹象!而且,这隐龙丘的环境,似乎对他有益!
“或许……道子所悟之道,本就与大地生机、草木枯荣相关。此地名为‘隐龙丘’,想必是灵脉汇聚、生机潜藏之所,虽然被魔气侵扰,但根基犹在,正与道子的道韵相合。”一名见识较广的金丹执事推测道。
这给了林轩新的思路。
“如果外面的环境对道子有益,甚至可能助他苏醒……那我们就更不能困守在这里。”林轩目光锐利起来,“必须想办法出去,找到更安全、灵气更充沛的地方。同时,也要查明魔道的具体情况和聚集点的方位。”
他看向洞口:“雾这么大,或许正是我们的机会。魔道如果有眼线,在浓雾中也难以看得太远。我们可以派一两个最擅长隐匿的人,先出去探明最近的情况,至少摸清附近是否有魔道埋伏,以及寻找可能存在的、属于聚集点的标记或线索。”
人选很快确定下来。狼妖战士虽然受伤,但其天赋的隐匿和敏捷在森林山地环境中依然远超人族。而朱能……他虽然修为不高,但机变百出,对各类陷阱、痕迹的辨识也有独到之处,更重要的是,他运气似乎一向不错。
“我和这位狼兄去。”朱能拍了拍胸脯,又摸了摸怀里,掏出两片之前藏起来的、已经有些干瘪的异变清心草叶片,一片自己含在嘴里,一片递给狼妖战士。“这叶子能提神醒脑,还能稍微遮掩咱们的人味儿。”
狼妖战士点点头,将叶片嚼碎咽下,眼中绿光一闪,周身气息迅速收敛,毛色似乎都与周围潮湿的岩石、苔藓变得更加接近。
两人没有从正面的瀑布水帘穿出,那样动静太大。他们找到一处岩壁较薄、有水渗出的地方,由狼妖战士用利爪小心地刨开一个仅供一人钻出的狭窄孔洞,悄无声息地滑了出去,身影瞬间没入浓雾之中。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洞内众人屏息凝神,林轩持剑守在洞口,随时准备接应。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就在众人等得心焦时,洞口下方的岩缝处,传来几声轻微的有节奏的敲击声——是朱能约定的安全信号。
很快,朱能和狼妖战士从他们出去的孔洞又钻了回来。两人身上沾满了雾水和草屑,但眼神中带着兴奋。
“附近暂时没发现活动的魔道!”朱能压低声音,语速很快,“那些高地上的掩体是空的,魔气残留主要集中在东面和北面两个方向的山脊线上,距离我们这里至少有三五里远,像是在监视整个山谷的入口和几个主要通道。这瀑布后面是个死角,他们应该还没发现。”
“我们发现了这个!”狼妖战士伸出爪子,爪心里躺着几片被整齐切割下来的、散发着淡淡清香的树叶,树叶的叶脉天然形成了一个类似箭头的图案。“在不同的三棵树上发现的,都指向山谷深处的一个方向。还有,在一些大树的根部,有很新的、用特殊手法系着的草结,不是野兽弄的,也不像魔道的手法。”
“是联络标记!”林轩精神一振,“很可能是聚集点的人留下的,用来引导自己人或者像我们这样的落难者!指向山谷深处……聚集点可能在山谷更里面的地方,或者某个隐蔽的山洞、地下。”
这个消息至关重要!不仅确认了附近暂无立即危险,还找到了可能的指引!
“另外,”朱能补充道,脸色有些古怪,“我们还在山谷边缘,发现了一些……打斗的痕迹。很新,就是这两天留下的。有剑痕,有法术痕迹,还有……血迹。剑痕的感觉……有点像洛风,但又不太一样,更……杂乱一些。而且,我们在血迹附近,捡到了这个。”
他摊开另一只手,掌心是一小块破碎的、边缘焦黑的玉片,上面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的、令人不安的阴邪气息。
“这玉片……好像是某种魔道用来追踪或者通讯的法器残片?”金丹执事接过,仔细辨认,脸色微变,“难道洛风在这里和魔道又交过手?他还活着?但这玉片……怎么感觉像是被主动毁掉的?”
情况似乎更加复杂了。洛风可能仍在附近活动,并与魔道发生了新的冲突。聚集点留下了指引标记,但入口依然未知。魔道的监视网就在不远处。
“我们不能继续等下去了。”林轩做出了决定,“既然找到了指引标记,附近又暂时安全,我们必须立刻出发,沿着标记寻找聚集点。道子的状态需要更好的环境,我们也需要尽快与组织取得联系,获得补给和治疗。在这里多待一刻,就多一分被魔道发现的风险。”
众人没有异议。熊妖战士和另一名弟子再次抬起陈寻。狼妖战士在前方引路,凭借记忆和妖族对自然标记的敏锐感知,寻找那些树叶箭头和草结。林轩与两名金丹执事一左一右护卫侧翼,朱能和其他弟子殿后。
一行人悄无声息地离开瀑布后的洞穴,如同水滴融入浓雾,沿着那些隐秘的指引,向着山谷深处潜行而去。
雾气如纱,笼罩着寂静的山林。每一步都小心翼翼,每一次风吹草动都让人心跳加速。陈寻在颠簸中,眉心处的微光随着深入山谷,似乎又稳定了一分。他模糊的感知中,那股温和的大地灵蕴气息越发清晰,而远处那几处魔气“污点”的躁动,也仿佛隐隐传入他的意识边缘。
而在山谷另一侧的密林深处,一双冰冷而充满算计的眼睛,正透过浓雾,遥遥望着这支艰难前行的小队。眼睛的主人隐匿得极好,气息与周围山林几乎融为一体,只有指尖一枚微微发热的黑色骨符,闪烁着不祥的微光。
雾锁隐龙,暗藏杀机。循迹而行的逃亡者们,正一步步走向希望,还是另一个精心布置的罗网?陈寻体内那与剑印、与新环境产生的微妙共鸣,又将在这迷雾之中,引出怎样的变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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