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的风裹着寒气钻进染坊,丫丫正蹲在灶房的土灶前,往坛口糊最后一层黄泥。陶坛里的野枣酒已经酿了整月,揭开布封的瞬间,甜香混着酒气“腾”地漫出来,像把整个秋天的暖都裹在了里面。
“当心烫。”小石头拎着壶热水走进来,壶嘴冒着白汽,他把水往粗瓷碗里倒时,手腕上还缠着块“靛蓝”布——是前日劈柴时被斧子划的,丫丫非要给他缠三层,说这样才“止血快”。
丫丫直起身,鼻尖沾着点黄泥,像颗没洗干净的野枣。“王阿婆说,霜降封坛最养酒,”她用布擦着坛身的手印,“去年这时候封的酒,现在开坛能馋哭小柱子。”
他凑近闻了闻,酒气顺着喉咙往肺里钻,有点辣,又有点甜,像她染的“石榴红”布,艳得让人心里发颤。“比去年的香,”他挠挠头,耳尖在灶火的映照下泛着红,“今年的枣子摘得晚,红透了心,酿出来的酒定更烈。”
灶台上摆着刚蒸好的枣糕,糯米的白里嵌着野枣的红,像幅切开的玛瑙。丫丫拿起块往他嘴里塞,烫得他直哈气,却舍不得吐,含糊道:“比镇上点心铺的强,枣肉多。”
“那是,”她得意地扬起下巴,“用的都是咱亲手摘的枣,肉厚核小,不像铺子里的,净是些碎枣核。”她忽然想起摘枣那日,他为了捡滚进溪里的枣,赤脚踩在碎石上,脚底划了道口子,回来却笑着说“值当”,心里就像被酒气熏过,暖烘烘的。
王阿婆拄着拐杖进来时,正撞见两人分食枣糕,拐杖往地上“笃”地一敲:“没规矩!酿酒时嘴馋,当心酒气跑了,酿出来是酸的!”话虽如此,眼里的笑却藏不住,“把那坛新酒搬到库房最里头,垫上稻草,明年开春开封,正好给丫头做嫁妆。”
丫丫的脸“唰”地红了,抓起块枣糕就往王阿婆手里塞,嘴里嘟囔着“阿婆胡说”,耳朵却红得能滴出血。小石头抱着陶坛往库房走,脚步却比平时慢了些,心里像揣了团火,酒气都没这么烧得慌。
库房里堆着刚染好的“墨灰”布,是给镇上的学堂做冬衣的。丫丫跟在后面帮忙垫稻草,手指不小心碰到他缠着布的手腕,两人像被烫了似的往两边躲,陶坛却晃了晃,差点摔在地上。
“慢点!”她伸手去扶,掌心贴在坛身的黄泥上,他的手也覆了上来,两人的温度透过陶坛传过去,像两团火融在了一起。酒气从坛口的细缝里钻出来,甜得发腻,让人心头发软。
“明年摘枣,”他忽然低声说,声音被库房的回声裹得有点闷,“我搭个木架子,让你站在上面摘,不用再弯腰。”
丫丫没说话,只是把稻草往坛底塞得更紧些,指尖却在发抖。她想起去年他醉倒在枣树下,抱着树桩喊她名字,说“等酿好了酒,就……就……”后面的话被酒气堵了回去,如今想来,倒比这新酿的酒还让人记挂。
回到灶房时,枣糕已经凉了,丫丫重新蒸了蒸,枣香混着米香,把寒气都挡在了门外。小石头捧着碗热水,看着她给王阿婆盛枣糕,忽然觉得这染坊的冬天也没那么难熬——有暖烘烘的灶火,有甜丝丝的枣酒,还有个能让他心甘情愿赤脚捡枣的人,足够把日子过得像坛好酒,越酿越暖。
夜里,丫丫把块沾着酒渍的枣核夹进染谱,在“霜降”二字旁边画了个小小的酒坛,坛口飘着缕香气。窗外的月光落在灶台上,残留的枣糕屑被风卷着跑,像些细碎的星星。她忽然盼着明年开春快点来,不是因为想喝新酒,而是想看看,当他抱着开坛的酒,站在自己面前时,会不会把去年没说完的话,借着酒气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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