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火持续燃烧,炽热的光芒将半个山谷映照得如同白昼将临。水车隆隆,风箱呼嗒,这些声音已经持续了近十个时辰,从最初的激昂号角,逐渐变成了山谷背景中沉稳有力的脉搏。时间,在高温与期待的煎熬中,仿佛被无限拉长,又仿佛在某个临界点即将加速跳跃。
蛇毅像一尊沉默的石像,长时间守在那个位置较低的探渣口旁。他的脸上被高温炙烤得发红,额头的汗水尚未滴落便被蒸干,留下一道道白色的盐渍。他的眼睛,却比炉火更加专注,死死盯着陶勺中每次舀出的、那一点点熔融物的状态。
起初,舀出的物质粘稠、发黑,夹杂着大量未熔的矿石颗粒和木炭灰。慢慢地,物质变得稀薄了一些,颜色转向暗红,杂质减少。而现在,陶勺中呈现出的,是一种流动性明显改善、泛着暗绿色光泽的熔融液体——这是炉渣趋于成熟的标志。更重要的是,透过渣层,偶尔能看到底部沉淀的、颜色更加深沉、更加黏稠的暗影。
那,很可能就是正在聚集的铁!
所有人的心,都随着蛇毅每一次举起陶勺而提起,又随着他凝重的观察而落下。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炉火燃烧的呼呼声和风箱的律动,敲打着紧绷的神经。
终于,在又一次仔细观察后,蛇毅猛地抬起头,那双总是带着阴郁的眼睛,此刻迸发出锐利如针的光芒!
“炉渣成熟,铁水应该已经聚集足够!准备出渣,然后……出铁!”他的声音因为长时间没有说话和高温炙烤而异常沙哑,却如同惊雷,在寂静的山谷中炸响!
“准备出渣!”熊青云立刻大吼,声音中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
早已准备就绪的几名强壮工匠,立刻行动起来。他们用包裹着厚厚湿兽皮的长铁钎,对准位置稍高的出渣口,那里用一块特制的耐火泥塞封堵着。
“一、二、三——捅!”
随着一声令下,铁钎猛地用力!耐火泥塞被捅开一个缺口!
刹那间,一股炽热明亮、呈现亮黄绿色的熔融炉渣,如同黏稠的蜂蜜,又如同愤怒的毒液,带着“滋滋”的声响和刺鼻的气味,从缺口处汹涌而出!热浪扑面而来,即使站得老远,也能感受到那股几乎要灼伤皮肤的热力。
炉渣流淌进预先挖好的、铺着厚厚干沙的渣沟中,迅速冷却凝固,变成暗绿色、玻璃状的固体。
出渣持续了约莫一刻钟,流淌的炉渣从汹涌变得细流,颜色也逐渐暗淡。这说明大部分流动性好的炉渣已经被排出,炉缸底部,应该已经积聚了相当数量的铁水!
最关键的时刻,到来了!
“准备……出铁!”熊青云的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和期待,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他庞大的身躯,却如同最坚固的礁石,牢牢钉在出铁口前方,亲自监督这历史性的一步。
出铁口,位于炉缸最底部,位置比出渣口更低。封堵它的,是一块更大、更厚的、用最耐火黏土混合了石英砂制成的泥塞。几名最强壮的巨熊族战士,在熊青云的示意下,合力抬起一根前端包裹着湿泥、后端镶嵌着沉重石块的撞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小小的出铁口上。陈紫嫣屏住了呼吸,双手不自觉地攥紧,指甲掐进了掌心。狮岭紧抿着唇,眼神锐利如刀。狐金甚至忘记了记录,手中的炭笔悬在半空。鹰泉似乎也降低了盘旋高度,锐利的目光穿透夜色和烟雾,锁定了下方。
山谷中,只剩下风箱依旧在呼嗒作响,以及火焰燃烧的呼呼声,但这两者,似乎也在等待着什么。
熊青云深吸一口气,那如同闷雷般的声音,为这次撞击注入了最后的力量:“为了部落——撞!”
“嘿——哟!!”
四名巨熊战士齐声怒吼,全身肌肉贲张,沉重的撞杆带着千钧之力,狠狠地、精准地撞在了出铁口的耐火泥塞上!
“砰!!”
一声沉闷而巨大的撞击声!
泥塞的中心,出现了一道裂纹。
紧接着,第二撞!
“咔嚓!”
泥塞碎裂!一个红亮刺眼的小孔,出现在炉缸底部!
没有立刻的奔涌。
时间仿佛停滞了一瞬。
然后——
“滋啦——!!!”
一声尖锐的、仿佛烧红的铁块浸入冰水的爆鸣,从孔洞中迸发!一股更加耀眼、更加灼热、带着难以形容的沉重金属质感的光芒,猛地从孔洞中喷射而出!
那不是炉渣的亮黄绿色,而是……灼目的金红色!如同液态的太阳,如同大地深处沸腾的血液!
铁水!!
真正的、熔融状态的铁水,终于冲破了束缚,展现在了世人面前!
起初只是一股细流,紧接着,在炉内压力的作用下,金红色的铁水如同压抑了万年的熔岩洪流,猛地扩大了出口,变成一道壮丽、灼热、沉重无比的火焰瀑布,轰然奔涌而出!!
光芒照亮了整个山谷,照亮了每个人因震撼而瞪大的眼睛和沾满烟灰的脸庞!空气中弥漫开一股奇异的、混合了高温、金属和硫磺的气息。那奔流的铁水,散发着毁灭性的高热,却又蕴含着无与伦比的创造力量!
它带着沉重的呼啸,精准地流入下方早已准备好的、用耐火黏土整体烧制成型的、如同巨大饭碗般的“铁水包”中。金红色的液体在包内翻滚、汇聚,表面跳跃着蓝色的火苗,映照得周围的一切都染上了梦幻般的色彩。
历史,在这一刻被改写!
兽世大陆上,第一个由兽人自主建造、成功运行并冶炼出液态生铁的高炉,诞生于烈日部落!这意味着,他们真正掌握了将石头(矿石)转化为金属的“点金术”,踏入了更高级的“金属时代”的门槛!
所有人都被这壮丽而神圣的景象震撼得说不出话来。即便是熊青云这样沉稳的汉子,此刻也死死盯着那奔流的铁水,胸膛剧烈起伏。蛇毅的嘴角,罕见地向上扯动了一下。狐金的眼中,充满了规划蓝图得以实现的巨大满足。
陈紫嫣看着那流淌的金属光芒,泪水毫无征兆地盈满了眼眶。那是成功的喜悦,是压力释放后的宣泄,更是亲眼见证文明跨越的难以言喻的感动。
狮岭缓缓上前一步,站在最前方,如同山岳般的身影被铁水的光芒拉长。他注视着那逐渐盈满的铁水包,沉声开口,声音不大,却仿佛能穿透时光:
“我们……做到了。”
铁水奔流,历史的一刻。
这不仅仅是一炉铁水的诞生,更是一个部落,不,是一个崭新文明种子的破土萌芽。未来,将从这灼热的金属洪流中,锻造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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