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渊的脚踏上了那条悬浮长街的第一块石板。
没有预想中的失重感,反而是一种诡异的粘滞,仿佛脚底的不是石头,而是凝固的沼泽。
整座倒悬之城随着他这一步,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却又直抵灵魂深处的共振。
那感觉,就像是踩在了一头沉睡巨兽的胸口,而这声共鸣,正是它被惊扰后的一次心跳。
他抬起头,视线越过脚下那些倒挂的飞檐斗拱。
头顶并非天空,而是深不见底的地壳裂缝,漆黑的岩层犬牙交错,如同某种远古神只张开的、即将吞噬一切的巨口。
幽蓝色的微光从裂缝深处渗透出来,为这座死城镀上了一层鬼魅般的冷色。
街道两旁,尽是形态各异的人。
他们不是活物,也不是雕塑,而是一种介于两者之间的存在。
一个老者坐在倒塌的牌坊下,手持一卷竹简,仿佛仍在研读,但他的皮肤已呈现出岩石般的灰白色,眼眶空洞,竹简上早已积满了万古不化的尘埃。
一个年轻的女子倚靠着门扉,头微微扬起,脸上凝固着一丝近乎狂喜的笑容,她的身体与身后的门板几乎融为一体,变成了石质的浮雕。
林渊缓步前行,每一步都引发着那心跳般的震颤。
他能感觉到,这些石化的人并非死物,他们的意识被禁锢在永恒的一瞬间,成为这座城市运转的能量节点。
他伸出手,指尖即将触碰到一个背剑武士的肩膀。
那武士昂首挺立,目光直视着虚空,脸上是至死不渝的决绝。
指尖触碰的刹那,林渊脑内的三枚核心猛然一震!
一段不属于他的,却又无比熟悉的记忆洪流冲入脑海。
那是九百年前,在一片肃穆的陵园中,他身着玄色祭服,亲手为眼前这些面孔举行葬礼。
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守碑奴。
他们是第一批拒绝接受“断主计划”,誓死守护归墟根基的忠诚卫士。
“主上,”记忆中,那名背剑武士单膝跪地,声音铿锵如铁,“我等宁愿魂钉此地,化为基石,也绝不肯斩断与您的羁绊,沦为无根的行尸!”
画面流转,他看到自己沉默着,为他们一一合上双眼。
他知道,他们的灵魂不会进入轮回,而是会被那无情的归墟法则碾碎,化作最精纯的能量,成为维持这片禁忌之地运转的“燃料”。
记忆如潮水般退去,林渊的手指依旧停留在武士冰冷的肩头。
他终于明白了,这座倒悬之城,就是当年那些守碑奴的集体陵墓,而这巨兽心跳般的震颤,正是他们被禁锢的灵魂在永恒的时光夹缝中发出的悲鸣。
他收回手,胸中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怆与怒火交织翻涌。
他不再迟疑,加快了脚步,朝着长街的尽头,那座矗立于城市中央的巨大祭坛走去。
祭坛之上,七层巨椁巍然耸立,每一层都雕刻着繁复而诡异的纹路,仿佛在诉说着一段被岁月掩埋的禁忌历史。
林渊的身形在它面前显得如此渺小。
他一步步踏上祭坛,直接来到了第六层椁前。
与下面五层的封闭不同,第六层是敞开的,但里面空空如也,只有中心处的地面上,斜插着一柄断裂的黑色长刃。
那柄刃,只剩下一半,断口处光滑如镜,仿佛是被某种无法想象的威力一斩而断。
刃身之上,三个古朴的篆字在幽光下闪烁着不祥的血色——斩命者,林渊。
这三个字像三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他的脑髓。
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握住了那冰冷的刀柄。
剧痛!
一股远超肉体极限的剧痛,顺着手臂瞬间贯穿全身,直冲天灵盖!
这一次涌来的记忆,不再是九百年前的悲壮,而是更加久远,更加惨烈的一幕。
无尽的星空下,他手持完整的“斩命者”,一刀斩断了束缚着无数生灵的巨大命运锁链。
锁链崩碎的瞬间,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虚弱。
也就在那一刻,一道他最熟悉不过的气息出现在背后,没有丝毫犹豫,一柄利刃从后心穿透了他的胸膛。
他艰难地回头,看到了那张他曾交付一切信任的面孔。
阴影中,一个白衣胜雪的女子缓缓走出,她的怀中抱着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
女子看着他,眼神复杂到极致,有悲悯,有不舍,更多的却是无可奈何的决绝。
“对不起……”她的声音轻柔得像一片羽毛,“轮回不能停。”
画面在此戛然而止。
“扑通”一声,林渊双膝跪倒在地,手中的断刃砸在石板上,发出刺耳的当啷声。
他大口喘着粗气,冷汗浸透了衣背。
痛苦、背叛、迷茫、愤怒……无数情绪在他胸中爆炸。
系统……
所谓的系统……
原来根本不是什么天赐的金手指,而是他每一次死亡后,那不甘消散的执念与怨恨所聚合而成的最后一道防线。
他才是这无尽轮回的缔造者,也是这无尽痛苦的唯一承受者。
每一次重生,都是在重复上演一场早已注定结局的悲剧。
就在林渊的神魂几乎要被这残酷的真相撕裂之时,外界,咽骨峡的战局已然到了最危急的关头。
黑袍使者率领的怨灵大军如黑色潮水,疯狂冲击着由枯骨组成的防线。
而在后方高地,一名灰袍封印使手持一串漆黑的拘魂铃,口中念念有词。
铃声诡异,并非作用于活物,而是化作一道道无形的音波,狠狠撞击在峡谷中央那块若隐若现的引魂碑上。
每一次撞击,引魂碑都剧烈震颤,碑身的裂纹又增多了几分。
“快!他要彻底粉碎引魂碑!”墨七郎睚眦欲裂
情急之下,他猛然想起了林渊消失前留下的那道嘱咐。
他毫不犹豫地从怀中掏出那根包裹在符纸中的银蓝色血丝,一把扯开符纸,将其死死按入那柄断齿的工兵铲刃口。
“以我残躯,奉主之令,镇守此门!”
墨七郎发出野兽般的咆哮,用尽全身力气,将融合了林渊血丝的工兵铲狠狠插入脚下的祭坛中心!
刹那间,天地震动!
原本悬挂在峡谷两侧峭壁上,那三百具寂静无声的吊尸,眼中猛地燃起了幽蓝色的魂火。
但这一次,它们不再是被动地共鸣,而是发出了整齐划一的嘶吼,主动挣断了束缚的铁链,从天而降!
三百具腐朽的躯体,落地之后竟没有丝毫混乱,腐爪挥舞间,竟结成了一座古老而森严的战阵!
它们彼此的气息连接在一起,形成了一股令人心悸的死亡洪流,精准地迎上了黑袍使者的大军。
正是当年守碑奴所用的“葬陵九曲阵”!
藏身于对面崖顶的铁面判官,目睹此景,一直古井无波的眼中第一次露出了骇然之色。
他喃喃自语:“原来……真正的守墓人从未消失,只是……换了一种方式活着。”
与此同时,倒悬之城深处。
林渊拖着那柄断裂的黑刃,从地上挣扎着站起。
他的眼神不再迷茫,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疯狂的冰冷和决然。
他没有再看第六层一眼,而是拖着刀,一步步走向通往第七层椁的阶梯。
前路不再是平坦的街道。
这里的空间已经完全扭曲,一步踏出,脚下可能就是万丈虚空,下一步,又可能被无形的墙壁挡住去路。
数次,他都险些被突然出现的空间裂缝吞噬。
但他没有退缩。
他以那滔天的怨念为丝线,在虚空中编织出安全的路径;他引动这座城市里所有石化守碑奴的死气,为自己铺就坚实的桥梁;他用那份亘古的死寂,作为对抗空间扭曲的锚点。
他走得艰难,但每一步都无比坚定。
终于,他站在了第七层巨椁的门前。
这扇门看起来平平无奇,却散发着一股比虚空还要古老、还要令人心悸的气息。
就在他准备推门之时,一道窄小的门缝中,忽然伸出了一只手。
那是一只女人的手,苍白、纤细,毫无血色。
但真正让林渊心头剧震的,是那只手的中指上,戴着一枚他熟悉到骨子里的戒指——一枚雕刻着霜色莲花的玉戒。
与夜凝霜常年佩戴的那枚,一模一样!
“打开它……”
一个非男非女、仿佛由无数生灵的呓语混合而成的声音,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
“打开它,融合归墟之源,你就不再是循环往复的人,而是永恒不灭的神。”
“不打开,她的灵魂将在这扭曲的时空中彻底迷失,永世沉沦。”
林渊看着那只手,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断刃,沉默了良久。
忽然,他笑了,那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嘲讽与癫狂。
“你们以为……我是为了成神才来到这里的?”
话音未落,他猛地举起手中的断刃,没有丝毫犹豫,狠狠刺入了自己左边的胸膛!
“噗嗤!”
黑色的断刃没入血肉,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的衣襟。
但他脸上没有一丝痛苦,反而是一种解脱般的快意。
他握着刀柄,让自己的心头热血顺着刃身上的铭文凹槽,缓缓流入那道门缝,滴落在那只苍白的手上。
“我是来告诉你们——”
他的声音不大,却震得整座倒悬之城都在颤抖。
“这一世,轮到我当那个疯子了。”
血光沿着门缝疯狂蔓延,整座第七层巨椁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在一阵令人牙酸的机括声中,那扇沉重的大门,终于缓缓开启了一道缝隙。
一股无法用任何言语形容的、仿佛来自宇宙诞生之初的古老气息,从门缝中喷薄而出。
林渊的身影在那股气息的拉扯下,不受控制地被吸了进去。
在彻底消失于黑暗之前,他最后回望了一眼现实世界的方向,眼神平静得可怕。
也就在同一瞬间,遥远的枯骨窟内,一直昏迷不醒的夜凝霜猛然睁开了双眼。
她的瞳孔深处,泛起了与林渊血丝一般无二的银蓝色涟漪,口中,用一种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古老语言,清晰地吐出一句话:
“第七次轮回……北门已启。”
咽骨峡上空,墨七郎正与复苏的葬陵战阵并肩作战,他忽然感到一阵心悸,猛地抬头望向天空。
只见那原本被黑云和怨气笼罩的天幕不知何时已经散去,而在那无尽的苍穹之上,原本隐匿的星轨竟开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重组,无数星辰汇聚成光流,勾勒出一座横跨天际、缓缓逆向旋转的巨型门户轮廓!
那扇门,巨大、宏伟,却又透着令人灵魂冻结的虚妄。
它仿佛一直都在那里,只是直到此刻,才向世人展露了它的冰山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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