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开木门在沉重的“吱呀”声中彻底敞开。
门后的空间，比林辰预想的更加宽阔，也更加……肃穆。
这是一间约十丈见方、挑高近三丈的矩形大厅。地面铺着深黑色的、带有暗金色纹路的石材，即便积了厚厚的灰尘，依旧能看出其质地非凡。大厅两侧，各立着六根需要两人合抱的黑色石柱，石柱表面雕刻着冥府常见的符文与冥兽图腾，只是许多部位已经破损剥落。
大厅深处，正对着门的方向，是一座高出地面三级台阶的石质指挥台。指挥台后方墙壁上，悬挂着一面巨大的、由某种暗色金属打造的浮雕地图，地图上标记着复杂的符号和光线，描绘的似乎是整个“心象残渊”及周边冥域的地形。可惜地图表面布满了纵横交错的裂纹，许多区域已经模糊不清。
指挥台上，摆放着一张宽大的黑木长桌。桌上散落着一些卷轴、金属板、以及几个倾倒的水晶杯。桌后是一张高背石椅，椅背雕刻成狰狞的冥府守护兽头颅形状。
长桌前方，大厅中央的空地上，则是一个巨大的、几乎占据三分之一面积的沙盘。沙盘内用不同颜色的细沙和微型模型，构建出精细的地形地貌——林辰认出，那正是这座“守夜人”营地及其周边区域的微缩景观。只是此刻，沙盘大半部分已经崩塌，细沙混合着灰尘，覆盖了原本的布局。
空气中弥漫着那股澹澹的、古老的威严感，源自于这里曾经汇聚的权柄与决断。但与之交织的，是更浓郁的破败与死寂，以及一丝澹到几乎无法察觉的、与界碑残垣同源的悲恸气息。
林辰和艾莉站在门口，没有立刻踏入。神念先一步扫过整个大厅。
能量反应很微弱，除了建筑本身材质残留的防护性波动外，没有活物或明显的陷阱迹象。但林辰注意到，指挥台后方那面破损的地图浮雕下方，地面有一个直径约三尺的圆形区域，能量残留比其他地方稍微浓郁一丝，且与冥主印玺的呼应感，正来源于此。
“那里。”林辰指向那个圆形区域，低声对艾莉说，“印玺有反应，可能有东西。”
艾莉点头，强打起精神，血能凝聚于双目，增强视觉感知，同时警惕着大厅内任何可能的异动。
两人迈步踏入指挥室。脚步落在积尘的地面上，留下清晰的脚印。空旷的大厅将脚步声放大，带着轻微的回音，更添几分寂寥。
他们径直走向指挥台后的圆形区域。靠近后才发现，那圆形区域其实是一个嵌入地面的、由暗银色金属构成的平台。平台表面有着极其精细的同心圆纹路，中心位置则有一个手掌形状的凹槽，凹槽周围刻着一圈细小的冥府符文。
“能量传导与记录平台。”林辰辨认出这东西的用途，“通常是用来存储重要影像记录、或者进行远程通讯的节点。需要特定权限激活。”
他看着中心的掌印凹槽，又看了看怀中的冥主印玺。印玺此刻正微微发烫，幽光流转，与平台产生着清晰的共鸣。
“试试？”艾莉问。
林辰点头。他单膝跪在平台旁，将右手按在掌印凹槽上，同时引导冥主印玺的幽光覆盖手掌。
接触的瞬间，平台内部传来一阵低沉的嗡鸣。表面的同心圆纹路从外向内，逐一亮起澹银色的光芒。光芒流转至中心掌印位置时，微微一顿，似乎在进行最后的权限核对。
大约两息后，嗡鸣声变得平稳。掌印凹槽周围那一圈细小的符文，齐齐亮起幽蓝色的光。
紧接着，平台上方三尺处的空气中，无数细微的光点凭空浮现，快速凝聚、组合，最终构成了一幅约莫一人高的、略显模糊的动态影像。
影像中的人，正是林辰在档案室画像上见过的那位——镇守使幽骸。
但影像中的幽骸，状态与画像上那个冷峻威严的军官截然不同。
他依旧穿着那身黑色礼服，但礼服多处破损，沾满暗金色的污迹。他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眼眶深陷，唯有那双眼睛，依旧锐利如鹰，燃烧着某种近乎偏执的坚定火焰。
影像中的幽骸，正站在指挥台前，双手撑在长桌边缘，微微喘息。他身后，那面巨大的浮雕地图正剧烈闪烁着不稳定的光芒，许多区域的光点正在快速暗澹、熄灭。
影像开始“播放”——这是记录平台存储的最后一段激活记录。
“……屏障崩溃倒计时，最后三刻时。”幽骸的声音响起，嘶哑而疲惫，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所有还能动的，跟我走。目标：‘核’之表层意识聚集区，坐标已下发至各自战术板。”
影像中，看不到他说话的对象，但能听到背景里传来整齐而沉重的铠甲碰撞声，以及低沉应诺的“喏！”
幽骸直起身，从腰间解下一枚巴掌大小、呈暗金色、凋刻着完整天平徽记的令牌——正是“镇守令”。他将令牌紧紧握在掌心，深吸一口气。
“档案已封存，指令已下达，沉眠之间已封闭。”他像是在做最后的确认，又像是在对某个不在场的人汇报，“接下来，是我们最后的价值。”
他转过身，看向大厅中央的沙盘。沙盘上，代表着营地外围屏障的光幕模型，正在寸寸碎裂、熄灭。
“记住，”幽骸的声音忽然压低，带着一种近乎耳语的郑重，“如果……如果未来有人能重启阵列，离开这里，请务必转告冥域高层——”
他停顿了一下，影像出现了细微的卡顿和雪花，似乎在记录时受到了强烈能量干扰。
“……‘核’的内部，有‘门’。那不是自然形成的。那是……被‘凿开’的。悲恸是从‘门’后涌出的。我们……看到了‘门’的影子……还有‘门’后面的……”
话说到这里，幽骸猛地抬头，看向指挥室大门方向，眼神骤然变得无比凌厉和……惊怒？
影像剧烈晃动起来！背景里传来爆炸声、金属扭曲声、以及士兵凄厉的惨叫！
“敌袭！内部！它们从沉眠之间方向——？！”
幽骸的怒吼声戛然而止。影像最后定格在他猛地转身，镇守令爆发出刺目金光，挥向某个从记录视角之外扑来的、模糊的暗影的画面。
然后，所有光点瞬间溃散，影像消失。
平台上的淡银色光芒迅速黯淡下去，最终彻底熄灭。只留下那个冰冷的金属平台，和周围死寂的尘埃。
指挥室内，一片沉默。
林辰缓缓收回手，站起身。刚才那段残影记录中的信息，如同冰冷的石块，投入他心中，激起层层波澜。
“门”？“被凿开”？“门后面的”？
幽骸最后那未说完的话，以及那突如其来的、来自营地“内部”的袭击，都指向了一个更加黑暗和复杂的真相。
“沉眠之间……”艾莉重复着这个在幽骸指令中提到的地方，那是非战斗人员的避难所，“记录里说，袭击是从沉眠之间方向来的。难道那里……”
“要么是避难所早已沦陷，里面的非战斗人员被悲恸侵蚀转化；要么……”林辰声音低沉，“从一开始，‘核’的力量，就已经通过某种方式，渗透到了营地最核心的防护区域。”
他想起了暗金细线，想起了它那种对冥府能量的强烈觊觎和智能化的行为模式。如果“核”的力量能做到这种程度的渗透和拟态，那么从内部攻破“沉眠之间”这种理论上最安全的地方，也并非不可能。
“幽骸最后提到要转告冥域高层的消息，显然没传出去。”艾莉看向指挥台上散乱的物品，“他很可能……没机会离开这里了。”
林辰点头。他走到指挥台前，目光扫过长桌上散落的东西。大部分是普通的文书和地图，早已失去价值。但他的目光，最终落在长桌一角，一个被倒下的水晶杯半掩着的、巴掌大小的黑色金属方块上。
方块表面没有任何纹路，光滑如镜。林辰将它拿起，入手沉甸甸的。神念探入，立刻感应到内部有着极其精密且稳固的能量结构——这是一个记录法器，而且保存得相当完好。
他尝试注入一丝魂力。黑色方块表面浮现出几行细小的银色文字：
“战术记录仪（编号：夜枭-七），持有者：近卫队长·苍骨。最后一次记录时间：屏障崩溃前五刻时。状态：能量充足，记录完整。权限要求：镇守使级或冥主权柄。”
林辰心中一动。近卫队长的记录仪？这里面或许有更加前线、更加细节的情报。
他再次将冥主印玺的幽光注入方块。方块微微一震，顶面无声滑开，投射出一片更加清晰、但视角不断晃动的战斗影像片段。
影像中，喊杀声、能量爆鸣声、骨骼碎裂声混杂在一起。视角的主人（苍骨）正挥舞着一把燃烧着幽蓝火焰的战斧，与数个由暗金色能量凝聚而成、形态不断扭曲的“人形”怪物厮杀。背景是熟悉的营房和通道，但已经残破不堪，火光冲天。
“……第三防御段失守！重复，第三防御段失守！敌人数量太多，它们从地底、从墙壁、甚至从阵亡兄弟的遗体里钻出来！请求支援！请求——”
苍骨的怒吼声突然中断，视角猛地转向一侧。只见不远处，一队黑甲战士正结成圆阵，死死抵挡着潮水般涌来的暗金怪物。而在那队战士身后，地面突然裂开，一只由无数残肢和暗金能量拼接而成的、巨大而恶心的“手臂”，勐地探出，抓向圆阵中心！
“不——！”
苍骨的视角疯狂冲前，战斧劈向那只巨手。但就在斧刃即将触及的瞬间，影像猛地一黑，只留下最后一段极其急促、夹杂着痛苦闷哼的语音：
“……它们……有指挥……在模仿我们的战阵……小心……沉眠之间方向……有高阶……波动……”
记录到此为止。
林辰关闭了记录仪，将它收起。信息已经很明确了：营地毁灭时，敌人不仅数量庞大，而且具备高度的战术智能，甚至能模仿冥府军队的战阵。更重要的是，存在明确的“高阶指挥单位”，并且其波动被近卫队长在最后时刻，指向了“沉眠之间”方向。
这与幽骸影像中“内部袭击”的惊呼，以及暗金细线表现出的智能，完全吻合。
“这个营地，是被里应外合攻破的。”艾莉得出了和林辰一样的结论，“外有‘核’之悲恸潮汐冲击屏障，内有渗透转化的高阶单位从最核心的避难所发动突袭。”
林辰沉默着，走到大厅中央那崩塌的沙盘前。他凝视着沙盘中那座微缩的指挥所模型，以及模型旁边，一个用红色细沙标注出的、通往地下的阶梯符号。
那里，就是紧急脱离阵列的入口。
他抬起头，看向指挥台后方，那里有一扇不起眼的、与墙壁几乎融为一体的暗门。暗门表面，刻着一个向下的箭头符号。
“该下去了。”林辰说道，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答案，或许就在阵列启动之后。”
（第四百十二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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