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陶工巴斯特。
对着墙上新贴的莎草纸卷皱紧了眉头。
那上面画满了陌生的符号和线条。
是神权王庭新颁布的度量衡表。
什么“尺”、“本”，还要和旧的“掌宽”、“桶”换算。
搅得他脑袋里一团浆糊。
他正低声嘟囔着背诵。
粗粝的手指在空气里比划，房门却被敲响了。
门外站着两个男人。
一个穿着炼金术士常见的亚麻长袍，兜帽掀在脑后。
露出一张布满交错旧伤痕的远东面孔。
另一个则是标准的冒险者打扮，皮质胸甲。
金发随意扎在脑后，仅存的左臂自然地垂在身侧。
他们胸前都别着一朵苍白的白灯花。
意味着今日还有葬礼要参加——
这在如今的白城并不少见。
老陶工的视线在那张远东面孔上多停留了一瞬。
传闻里的“亡灵之主”是远东人。
但一周前神殿广场的慰灵仪式上。
他挤在人群里远远瞥见过那位大人——
是一具行走的骸骨，眼窝里燃烧着幽火。
亡灵之主可能是远东人吧，绝不是眼前这个……活人。
“有事？”老陶工语气带着警惕，没完全打开门。
金发的冒险者咧开一个开朗的笑容，上前半步。
“你好啊，邻居。你可能注意到了，也可能没注意——我们租下了隔壁的空屋，开了个小炼金铺子。今天嘛，算是邻里拜访，顺便看看大家需要点什么。”他指了指身旁的同伴。
炼金术士叹了口气，把冒险者往后拉了拉。
“算了。”他对同伴说，声音有些干涩，“这种方式不行。本地人刚刚经历了战争，没道理，不对外来者产生警惕。这里还是首都，他们都是首都爷啊。”
李冰准备用新的身份刷一些低等级成就。
比如药剂师什么的。
但他并不是奔着钱财去，因此一上手便很快注意到。
现在的药剂配方大多源于贵族和血脉们的需求。
平民百姓的需求完全被忽视了。
倒不是说什么市场前景。
李冰需要炼金术展现出更多可能性。
因此也需要更多的想法和更多的需求。
但说到底，即使在前世，也不是人人都接受推销上门的。
冒险者不满地瞪他：
“这种看透世情的总结性发言，能不能别发生在你第一次上门的时候？主意是你出的，至少聊够一百个人再说。”他说着，又转向老陶工，脸上重新堆起笑容。
炼金术士只好开口，语速平稳得像在陈述配方：
“一般居民会买的，主要是止痛剂、防感染愈合剂、加速恢复的生命药剂。还有，做清洁用的腐蚀剂。大概就这四种。你需要哪种？”他指了指自己袍子上几个颜色各异的小瓶子。
冒险者赶紧补充：“价格优惠！刚开业嘛！”
老陶工沉吟一下，没接话，反而问：“家里最近沙鼠闹得厉害。你们有办法？”
炼金术士点点头，又摇摇头：“诱捕剂，毒鼠药，都能配。但沙鼠抗毒强，能毒死它的，别的牲口吃了也够呛。你要是买，用的时候千万小心，邻居家的猫狗溜进去吃了，我们可不负责。”
老陶工几乎要对这过分实诚的炼金术士生出同情了。
他追问：“这毒药，人误吃了会怎样？”
“大人不会死，但会很难受。小孩……特别是很小的，有可能。”
炼金术士平静地说，“如果你实在担心，可以顺便买点解毒剂备着。”
最终，老陶工什么也没买。
借口要考虑，关上了门。
他能感觉到门外两人短暂的沉默。
然后是逐渐远去的脚步声。
走在尘土飞扬的街巷里，剑士垮着脸：“你故意的吧？你根本不想卖东西。”
李冰淡淡道：“你才是故意想让我多跟人说话。我本就不是来做生意的。”
他环顾周围忙碌重建的景象：
“这种方式太随意，普通人不会对陌生人吐露真正耗费心力的想法。也许该弄个‘许愿屋’，让顾客自己上门，付出点代价，才能认真提出要求。那样的思路才有价值。”
剑士翠绿的眼睛一亮，觉得这主意不错。
却见李冰又自己否定了：“也不行。他们可能提出些天马行空的愿望。
“我却没那种超乎寻常的力量去实现。
“实现不了愿望的许愿屋，很快会倒闭。”
剑士简直气笑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到底想怎样？”
李冰思索片刻：“等梦之庭新一代血脉者觉醒能力，委托他们去收集人们的梦境。梦里的奇思妙想才最多。”
“绕这么大圈子。”剑士猛地停下脚步，盯着他：
“结果你就是不想和人聊天，是吗？你想变成下一个苍白者？”
李冰没有回答，脸上掠过一丝极复杂的情绪：“我说苍白者没死，只是想塑造一个外部敌人，当然他也确实没死。但你不是还有无形地的职责吗？何必陪在我这里。”
剑士却像是终于抓住了什么。
用力一拍李冰的肩膀：“在那之前，你先给我学会像个活人一样交朋友。
“无形地的事可以先放放，我陪你。”他语气坚决。
在了解到苍白者的事迹。
以及李冰永生的事实后。
剑士开始高度关心李冰的状态和社交情况。
其他血脉者，小狼、幼主他们。
大概也有类似的想法。
只是不便像剑士这样直接说出来。
也只有他，或者猫眼。
说出这种话，才不会让李冰直接拒绝。
“你为什么觉得苍白者一定是没有朋友，没有联系，发了疯。我觉得反而是他参与了太多人情世故。然后对人性彻底失望或者厌烦什么，可能性更大一点。”李冰边走边说。
“你的朋友能组个舞会再说这话。”剑士说。
“那是多少人？”
“呵呵。”
两人一路拌嘴，路过住宅的时候敲门询问住客的意见。
李冰的判断是对的。
大多数人，对他们这样的外来者都十分警惕。
别说交流想法了，连话都不愿意说，只是沉默的关上门。
不过这其中也有例外。
一户有些冷清氛围的房屋打开。
瘦削苍白的男子走出，与两人对视。
他胸前同样系着一顶白灯花。
显然也有葬礼要参与。
“有什么事吗？”男子说话时，眼睛盯着剑士。
不知道是注意到了他的断臂。
还是感受到了那种和他一样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气息。
“卖药的，你需要什么？”
多次受挫后，连剑士也没有之前的热情了，说话直截了当，“不知道自己需要什么药剂，也可以把需求直接告诉我，我们回头看看有没有合适的。”
短暂的沉默后，男子开口，用一种平淡的语气说：
“朋友被怪物杀了。爆炸把我击晕了，等我找到他，已经是三天后的事情。他的手脚全部碎掉了，蛆在往他的肉里钻，我把他拼好……我睡不着。半个月了，我还没睡安稳过。”
“我已经很久不睡觉了。”李冰说。
“不要用炫耀一样的语气，不过我也一直在做同一个梦。”
男子看着两人，没有说话。
现场一时尴尬。
“拿着这个，试试吧。”
李冰递给他一瓶美梦药剂，“当然，一般情况下，陌生人给你的东西不要喝为好。”
男子点点头，没有回答，再次关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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