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初遇寒意
巳时刚过，林府正厅。
林正弘接到门房通报，说镇北将军萧景渊到访时，心中便是猛地一沉。这位杀神不是在北疆戍边吗？何时回的京？又为何会突然莅临他这不算显赫的林府？
他不敢怠慢，连忙整理衣冠，亲自迎出大门。只见萧景渊仅带着两名亲卫，立于门外石阶之下。玄衣墨发，身姿挺拔如孤松，并未着官袍，但那周身散发的冷冽肃杀之气，比任何官服补子都更具威慑力。他只是静静站在那里，目光平淡地扫过来，林正弘便觉得脊背莫名一凉，仿佛被什么极其危险的猛兽盯上。
“不知萧将军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林正弘快步上前，脸上堆起恰到好处的惊讶与恭敬，拱手施礼。
萧景渊略一颔首，算是回礼，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喜怒：“林大人不必多礼。本将奉旨协理京畿防务与宫禁安全，近日巡查各府邸，尤其是与宫中有牵连者，需循例问询几句，确保无有疏漏。”
理由冠冕堂皇，无可指摘。但林正弘的心却提得更高了。宫禁安全？为何偏偏在这个时候？他不由得联想到了那个被藏在静心苑的“祸害”，手心瞬间沁出冷汗。难道……走漏了风声？
他强自镇定，将萧景渊请入正厅，吩咐下人奉上最好的香茗。一番毫无营养的寒暄和对宫禁安全条例的公式化问答后，萧景渊状似无意地放下茶盏，目光扫向厅外。
“林府庭院深深，景致颇佳。只是，”他话锋微转，语气依旧平淡，“听闻府内人员繁杂，近日似有女眷染恙？宫禁安危，无小事，还需多加留意才是。”
林正弘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连忙道：“劳将军挂心，是小女偶感风寒，已移至静苑休养，绝不至惊扰宫闱。”
“哦？”萧景渊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站起身，“既如此，本将便不多叨扰了。临走前，随意走走，看看府中格局，林大人不会介意吧？”
林正弘哪里敢说介意，只得硬着头皮应道：“将军请便，下官为您引路。”
萧景渊并未拒绝，在林正弘的陪同下，看似随意地在林府内漫步起来。他的脚步不疾不徐，目光却锐利如鹰，掠过亭台楼阁，假山水榭，仿佛真的只是在勘查地形。林正弘跟在一旁，心中七上八下，每一秒都如同煎熬。
而萧景渊的路线，看似无意，实则目标明确，正缓缓向着府邸西侧，那片最为荒僻的区域靠近。
……
静心苑内。
林晚秋坐在冰冷的土炕边缘，结束了又一轮尝试性的冥想。灵魂深处那微弱的印记依旧难以主动沟通，但那种奇异的感知力，似乎比之前稍微稳定了一丝。她能模糊地“听”到院外那两个看守家丁百无聊赖的踱步声和偶尔的低语，内容无非是抱怨和恐惧。
屋内空气污浊，混合着霉味、尘土味以及她们自身带来的淡淡药味（小盈昨日偷偷从带来的小包袱里找出一点活血化瘀的草药膏，给林晚秋手上的擦伤涂抹了）。胸口有些发闷，她轻轻咳了两声，觉得有必要换换气。
她示意正在用破布努力擦拭唯一一张破凳子的小盈停下。
“小盈，把窗户开条缝，透透气。”
小盈犹豫了一下，看向那扇糊窗的桑皮纸早已破损、用一些乱七八糟的木板和碎布勉强遮挡的窗户，有些害怕：“小姐，外面……”
“无妨，只是透透气。”林晚秋语气平静。她知道小盈在怕什么，怕外面那些窥视的目光，怕那些将她们视作妖邪的议论。但她更需要新鲜空气来保持头脑的清醒，也需要透过这扇窗，更多地了解这个囚禁她的牢笼。
小盈拗不过，只得放下破布，走到窗边。她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尖锐的木刺，用力推了推那扇几乎要散架的支摘窗。
“嘎吱——”
令人牙酸的声响中，窗户被推开了一道狭窄的缝隙。
顿时，一股比室内稍显清新、带着深秋凉意的空气涌了进来，驱散了些许沉闷。同时涌入的，还有外面院子里更加清晰的光线，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人语和脚步声？
林晚秋心中微动，下意识地抬眼，透过那道狭窄的窗缝，向外望去。
几乎就在同一时刻——
静心苑破败的月亮门外的回廊下，萧景渊停住了脚步。他拒绝了林正弘“前面只是荒废院落，不堪入目”的劝阻，深邃的目光越过丛生的荒草和坍塌的矮墙，精准地投向了那三间低矮正房中，唯一一扇刚刚被推开的窗户。
他的目光，冷静，审视，如同在勘查地形时评估一个战略要点，不带丝毫个人情感，只有纯粹的、近乎冷酷的观察与剖析。
然后——
隔着一片枯黄摇曳的荒草，隔着一座荒芜破败的庭院，隔着一扇吱呀作响的破旧木窗。
两道目光，在空中不期而遇！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凝固。
林晚秋只觉得一股寒意，如同冰冷的箭矢，顺着那道穿透荒芜庭院的目光，瞬间刺入她的心脏，蔓延至四肢百骸！
那是一个怎样的男人？
玄衣墨发，身姿挺拔如岳峙渊渟。他站在回廊的阴影与光线的交界处，面容看不太真切，只能勾勒出冷硬分明的轮廓。但那双眼睛，即便隔着这样的距离，她也能清晰地感受到其中蕴含的锐利与冰寒。那不是简单的冷漠，而是一种久居上位、执掌生杀大权后沉淀下来的威势，一种洞悉一切、审视万物的敏锐，更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针对她而来的怀疑与探究。
他是谁？
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为何会用这样的眼神看她？
无数个疑问瞬间充斥脑海，但更多的，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警兆！这个男人，极度危险！比林家那些视她为妖邪的人，更加危险！
她的身体瞬间僵硬，血液仿佛都冻结了。推窗时带来的一丝轻松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天敌盯上的、毛骨悚然的危机感。如坠冰窖，不外如是。
而回廊下的萧景渊，在那扇窗户推开，对上那双眼睛的刹那，心中也是微微一动。
传闻中，林家五小姐林晚秋，怯懦，胆小，上不得台面。
可此刻，透过窗缝与荒草与他遥遥对视的这双眼睛……
清澈。并非不谙世事的纯净，而是一种经历过风暴洗礼后的澄澈，如同幽深的寒潭，表面平静，内里却藏着难以测度的深度。
冷静。没有预想中的惊慌失措，没有罪臣之女的惶恐不安，甚至没有寻常女子被陌生男子注视时应有的羞怯或回避。只有一瞬间的愕然，随即迅速沉淀下来的、带着戒备的平静。
以及，一丝极其隐晦的、连她自己可能都未曾察觉的……探究？
这绝不是一个怯懦罪女该有的眼神。
这眼神里，有故事，有秘密，甚至有……一种与他隐隐相似的特质——一种在绝境中磨砺出的坚韧与警觉。
果然，不简单。
萧景渊的唇角，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冷峭的弧度。这次林府之行，似乎……有点意思了。
他并未久留，目光在那扇窗户上停留了不过两三个呼吸的时间，便淡然移开，仿佛只是随意一瞥。他转向身旁面色发白、额头见汗的林正弘，语气依旧平淡：
“林大人，府上景致已览，宫禁规章亦已重申，本将告辞。”
说完，不再多看静心苑一眼，转身便走，玄色的衣袂在秋风中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
林正弘如蒙大赦，连忙快步跟上，心中却是惊疑不定。萧将军方才……到底看到了什么？
……
窗户内，林晚秋直到那道玄色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回廊尽头，才缓缓地、极其轻微地吁出一口气。后背，竟已被冷汗浸湿。
她轻轻关上了窗户，将那令人心悸的寒意隔绝在外。
“小姐，怎么了？”小盈察觉到她的异常，担忧地问道。
林晚秋摇了摇头，没有回答。她走到土炕边坐下，指尖冰凉。
那个男人……是谁？
他的出现，是巧合，还是……冲着她来的？
平静（如果这囚禁生涯能称之为平静）的水面，被投入了一颗石子。而涟漪，已经开始扩散。
她意识到，这座废院，恐怕再也无法真正“静心”了。
（第八章 完）
喜欢今渡古的新书请大家收藏：(m.pipidushu.com)今渡古的新书皮皮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