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东宫寝殿内暖意融融，炭盆将寒气隔绝在外，只余下安神香清浅的气息。姜雨棠醒来时，身侧已空，慕容昭惯常早起练剑或处理政务。她拥被坐起，揉了揉眼睛，昨夜那番低语交谈和那份名录，清晰地印在脑海。
青桃领着宫女们悄声入内伺候梳洗，见她神色如常，便笑着禀报：“小姐，小厨房按您昨儿吩咐做的金桔藕粉糕已然凝好了，晶莹透亮的，瞧着就喜人！碧粳米粥也熬得糯烂，几样小酱菜都是您平日喜欢的。”
姜雨棠点点头，心思却已飞到了那份名录上。她用过早膳，尝了那金桔糕，果然清爽甘润，藕粉的滑糯与金桔丝的微酸相得益彰。她吩咐青桃：“装一碟给殿下送去。另外，去尚仪局传话，就说年宴事务繁杂，本宫欲先瞧瞧各处当值宫人的名册，心里也好有个数，免得临到头出了纰漏。”
青桃不疑有他，领命而去。
不多时，尚仪局的女官便捧着厚厚几本名册恭敬而来。姜雨棠让她将名册留下，只说自己慢慢看，打发她先去忙别的。殿内安静下来，她深吸一口气，翻开了那本记录殿内侍应人员的名册。
指尖划过一个个陌生的名字，她的心跳微微加速。终于，慕容昭昨夜点出的那几个名字，逐一跃入眼帘：负责御席左侧酒水添换的内侍“小诚子”；掌管东宫席次附近灯烛照明的宫女“春菱”；以及两个负责传递御膳房出品热食的跑膳小太监“双喜”和“如意”。
她反复默念这几人的名字和岗位，将其牢牢记住。合上册页，她闭目凝神片刻，再睁开时，已是一片清明。
接下来的两日，姜雨棠便如她所说，开始“关切”年宴的筹备。她先是去了尚膳监，并非查看菜单，而是以“熟悉流程，以免当日调度失序”为由，观摩了部分菜品的制作过程，尤其留意了那些需要精细摆盘、雕刻的环节。她的目光看似随意扫过那些忙碌的宫人，实则精准地捕捉着“李德海”的身影——一个面容普通、手法却异常灵巧的老太监，正埋头用一把小刻刀雕琢着一朵萝卜牡丹，神情专注，看不出丝毫异样。
她又去了设宴的太极殿。殿内宫人正在掌事嬷嬷的指挥下擦拭器皿、铺设桌帷、调试灯盏。姜雨棠扶着青桃的手，缓步其间，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掠过那些调整灯烛的宫女，很快便锁定了那个叫“春菱”的。她身形纤细，动作麻利，正踮着脚检查一盏宫灯的穗子是否整齐，侧脸看着颇为文静。
至于“小诚子”、“双喜”、“如意”，她并未特意去寻，他们的岗位在宴席当日才会明确，过早关注反而打草惊蛇。她只需记住他们的样貌特征（名册上有简单记录），留待当日留意即可。
这日从太极殿回来，途中恰遇慕容昭下朝归来。两人在宫道相遇，他身后跟着几位臣属。
“臣妾参见殿下。”姜雨棠依礼福身。
慕容昭停下脚步，虚扶一下：“太子妃这是从何处回来？”
“刚从太极殿看了布置回来，”姜雨棠抬眼，语气温婉自然，“想着年宴是大事，提前去看看，心里踏实些。殿内灯烛辉煌，布置得极好，尤其是那些宫灯，穗子都理得一丝不乱，想来负责此事的宫人很是尽心。”她说话时，目光清澈，仿佛只是随口夸赞。
慕容昭闻言，目光与她有一瞬的交汇，深邃眸底掠过一丝极快的了然。他颔首，语气平淡：“嗯，宫人尽责是份内之事。天气寒冷，太子妃早些回宫歇息，勿要劳累。”
“是，谢殿下关怀。”姜雨棠再次福身，带着青桃从容离去。
君臣继续前行，一位大臣笑着赞道：“太子妃娘娘年纪虽轻，处事却甚是稳妥细心。”
慕容昭面色如常，只淡淡道：“年节事繁，她多费心也是应当。”无人察觉，他袖中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松了一分。她做得很好，自然而不着痕迹。
是夜，揽月轩。 慕容昭听完夜长宁的低声禀报。
“……李德海处，一切如常，每日雕琢菜品后，皆由专人验看后方可呈送，其住所亦无异动。太极殿那名名‘春菱’的宫女，背景已反复核查，其父为京郊佃农，入宫五年，一直在尚仪局负责灯烛杂事，平日沉默寡言，人际简单，暂未发现与外界有异常联系。另几人，亦在严密监控之下。”
慕容昭沉吟片刻：“越是干净，越可能藏得深。年宴之前，不可有丝毫松懈。所有经手御席与东宫席次饮食器皿之人，换上一批绝对可靠的暗桩。明面上的这些人……”他指尖敲了敲桌面，“让他们依旧各司其职，但要确保他们经手的每一个环节，都在我们掌控之中，绝无下手之机。”
“是！属下明白！”夜长宁眼中寒光一闪，“定会布下天罗地网，绝不会让任何宵小得逞！”
“下去吧。”
夜长宁退下后，慕容昭独自坐了片刻。他起身，从多宝阁的暗格中取出一只小巧的紫檀木盒，打开来，里面并非印章玉佩，而是几块用油纸仔细包好的、姜雨棠近日做的各色点心，有糖渍金桔，有梅花饼，还有一小块金桔藕粉糕。他拿起那块晶莹的糕点，看了良久，方才放入口中慢慢吃着。清甜的滋味，似乎能压下心底那翻涌的冰冷杀意。
他知道，这场博弈早已开始。对方藏在暗处，耐心等待着最佳时机。而他，亦张开了网，等待着猎物自己露出痕迹。只是如今，这张网上，多了一双温柔却无比敏锐的眼睛。
他走到窗边，望向椒房苑的方向，那里灯火温馨。或许，这便是他不同于那些只知沉溺黑暗的对手之处——他有所守护，有所眷恋，这份牵挂，让他更加锐利，也更加……不容有失。
寒夜漫漫，宫灯寂寂。甜美的糕香还萦绕在唇齿之间，而无声的较量，已在这座庞大帝国的中心，悄然铺开。每一份看似寻常的日常背后，都可能藏着致命的杀机，亦或是，守护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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