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温润清甜、淋了双份桂花蜜的杏仁豆腐，静静地放置在紫檀小几上，晶莹剔透，散发着安抚人心的甜香。慕容昭闭目靠在圈椅中，额角的冷汗在沉水香的气息里渐渐收敛，但紧抿的唇线和眉宇间深锁的倦意与痛楚，却如同烙印般清晰。
姜雨棠的目光从那碗未动的甜品上移开，落在慕容昭略显苍白的侧脸。外间争执的余音似乎还在耳畔，那“杖责二十”的字眼如同无形的鞭子，抽在她刚刚垒起的心防上，裂开一道细微的缝隙。理智的小人还在尖叫着“远离深宫！远离帝王情爱！”，可身体却先一步做出了反应。
“青桃，”她沙哑的声音打破了内室的沉寂，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去取……最好的活血化瘀膏药来。”她顿了顿，补充道，“要气味清冽些的。”
青桃愣了一下，随即眼中爆发出巨大的惊喜，忙不迭地应声：“是！小姐！奴婢这就去！” 她几乎是雀跃着跑了出去。
慕容昭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并未睁眼，只是捻动扳指的指尖停顿了。一股极其细微的暖流，伴随着背脊火辣辣的抽痛，奇异地交织着，悄然弥漫。
很快，青桃捧着一个白玉小盒回来，盒盖开启，一股清苦中带着凉意的药香弥漫开来。姜雨棠接过药盒，入手冰凉温润。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那点莫名的悸动和“越界”的迟疑，撑着还有些虚软的身体，慢慢挪下软榻。脚步虚浮，走到慕容昭身后。
高大的玄色身影近在咫尺，宽阔的肩背挺直，却透着一种强忍的僵硬。姜雨棠甚至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属于沉水香也无法完全掩盖的、淡淡的血腥气和汗意。她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指尖有些发凉。
“殿下……”她低声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我……替您上药？” 问完她就后悔了，这算什么？示好？关心？还是……被那二十杖打出来的愧疚？她懊恼地咬住下唇。
慕容昭缓缓睁开眼，深不见底的眸光扫过窗棂，并未回头，只从喉间发出一声极低的、几乎听不见的：“嗯。”
这声“嗯”，像是一道无声的许可，也像一块巨石投入姜雨棠心湖。她定了定神，伸出微颤的手指，小心翼翼地解开他玄色蟒袍腰间的玉带扣。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他紧窄腰侧温热的衣料，一股灼热感瞬间从指腹窜上耳根！她屏住呼吸，动作笨拙地将那厚重的锦袍一层层褪下，露出里面雪白的中衣。
中衣的背部，靠近肩胛下方，赫然洇开几团深色的、已经半凝固的暗红血痕！布料甚至被杖责的力道撕裂了数道细微的口子，紧贴着皮肉！
姜雨棠的心猛地一抽！倒吸一口凉气！那狰狞的痕迹，远比想象中更刺眼！二十杖！落在皮开肉绽的背上！他竟能一声不吭地走回来！
她稳了稳心神，强压下翻涌的情绪，用指尖极其轻柔地挑开那被血痂黏连的中衣布料。动作间，不可避免地再次触碰到他温热紧实的背部肌肤。那触感坚实、滚烫，带着蓬勃的生命力，却又因伤痛而紧绷如铁。她的指尖仿佛被烫到，每一次触碰都带来细微的电流感，让她心跳加速，脸颊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烫。她努力让自己专注于伤口，忽略指尖下那陌生又令人心悸的男性躯体带来的冲击。
指尖蘸取了冰凉的药膏，带着清苦的凉意，极其小心地、一点一点地涂抹在那些红肿淤紫、甚至皮开肉绽的伤痕边缘。她的动作轻得像羽毛拂过，生怕加重他的痛苦。冰凉药膏接触到滚烫伤处的瞬间，慕容昭宽阔的背脊肌肉猛地绷紧，发出一声极其压抑的闷哼。
“疼吗？”姜雨棠的心也跟着一紧，脱口问道，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担忧。
“无妨。”慕容昭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强撑的平静。他闭上眼，感受着那带着凉意的柔软指尖，小心翼翼地在自己背上游走。那触感陌生而奇异，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呵护，与他记忆中任何一次受伤后被御医或宫人处理伤口的感觉都截然不同。没有敬畏的疏离，只有一种……笨拙却真实的专注。每一次她指尖的微颤，每一次她因紧张而加重的呼吸，都清晰地透过肌肤传递过来，像羽毛般轻轻搔刮着他冷硬的心房。一种从未有过的、奇异的熨帖感，伴随着药膏的清凉，悄然渗入被杖责撕裂的皮肉之下，甚至……更深的地方。
姜雨棠屏息凝神，专注地涂抹着药膏。指腹下的肌肤滚烫而充满力量，那紧实的肌肉线条在她笨拙的动作下微微起伏。她离得如此近，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沉水香下那缕极淡的、属于他自己的清冽气息。一种莫名的安全感，混杂着难以言喻的悸动，在她心底悄然滋生。她赶紧甩甩头，驱散那些不该有的念头，专注于眼前狰狞的伤口。当药膏覆盖到最深最长的一道血痕时，她指尖的力道不自觉地加重了些许，想将那瘀血揉散。
“嘶……”慕容昭倒抽一口冷气，身体瞬间绷得更紧，肌肉贲张，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猛兽。
“啊！对……对不起！”姜雨棠吓得手一缩，药盒差点脱手，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惊慌失措，“我……我不是故意的！” 她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手足无措。
慕容昭缓缓吐出一口气，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他微微侧过头，深不见底的眸光落在她惊惶苍白的小脸上，那眼神复杂难辨，有隐忍的痛楚，有审视，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淡的无奈。
“继续。”他声音低沉，带着命令的口吻，却奇异地少了几分平日的锋锐。
姜雨棠心有余悸，更加小心谨慎地重新涂抹。这一次，她的动作更加轻柔，指尖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一点点抚平那些狰狞的痕迹。药膏的清苦凉意混合着她指尖的微温，如同一种奇异的抚慰。室内只剩下两人细微的呼吸声，以及药膏涂抹时那极其细微的粘腻声响。空气里弥漫着药香、沉水香，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两人之间逐渐升温的暧昧气息。一种无声的张力在空气中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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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三皇子府，揽月轩。
“啪嚓——！”
一只上好的定窑白瓷茶盏被狠狠掼在地上，瞬间粉身碎骨！滚烫的茶水溅湿了昂贵的波斯地毯。
慕容钰那张素来俊美温润、被誉为“玉面”的脸上，此刻却扭曲得如同恶鬼！他双目赤红，胸口剧烈起伏，死死攥着拳头，指节捏得咯咯作响，仿佛要将掌心的空气都捏爆！
“金枷锁……闭门思过……李德全黥面断肢……九族流放……”他咬着牙，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的毒液，带着刻骨的怨毒，“慕容昭！你好！你好的很！为了一个姜雨棠！为了一个姜远山的女儿！你竟敢如此折辱我母妃！如此打我的脸！”
他猛地转身，猩红的目光死死盯在墙上悬挂的一幅《猛虎下山图》上，那猛虎的利爪，仿佛要撕碎画纸，直扑出来！
“姜雨棠……姜雨棠！”他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恨意滔天。若不是这个意外闯入的变数，若不是她发现了冷苑那个该死的铜匣……他精心布置多年的局，何至于如此被动！母妃何至于受此奇耻大辱！
“殿下息怒！”一个身着黑袍、气息阴冷如蛇的幕僚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阴影中，声音沙哑，“贤妃娘娘只是暂时受困，陛下并未深究。李德全……本就是弃子。”
“弃子？”慕容钰猛地回头，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我慕容钰的脸面，我母妃的尊严，也是可以随意丢弃的吗？！慕容昭！他这是宣战！他在警告所有人，动他的人，就是这般下场！”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怒火，眼神变得阴鸷而冰冷，“母妃受的屈辱，我要他慕容昭……十倍！百倍地偿还！还有那个姜雨棠……她以为有慕容昭护着，就能高枕无忧了？铜匣的秘密……她到底看到了多少？！”
他踱步到窗前，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嘴角勾起一抹残忍而冰冷的弧度。
“南疆那边……联系得如何了？”他声音低沉，如同毒蛇吐信。
“回殿下，已接上头。他们对那‘藤蔓荆棘’印记的主人……很感兴趣。也带来了殿下所需之物。”黑袍幕僚的声音带着一丝诡秘，“只是……他们要求先看到‘诚意’。”
“诚意？”慕容钰冷笑一声，眼中寒光闪烁，“贤妃所受之辱，便是最大的诚意！告诉他们，计划……提前！既然慕容昭如此宝贝他那太子妃，孤就让他亲眼看着，他捧在手心的人，是如何被来自南疆的‘礼物’，一点点吞噬殆尽！还有那铜匣里的东西……孤要让它，成为慕容昭的催命符！”
他缓缓抬起手，掌心赫然躺着半截断裂的、刻着扭曲藤蔓纹路的乌木簪子！正是铜匣中散落的那半截！他指尖用力，几乎要将那半截簪子捏碎，眼中燃烧着疯狂与毁灭的火焰。
“去准备吧。这一次……孤要让他们，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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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梨苑内，药膏的清苦凉意渐渐渗透。姜雨棠终于完成了上药，额角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不知是累的，还是紧张的。她看着慕容昭背上那层均匀覆盖的青色药膏，狰狞的伤口在药效下似乎微微收敛了些许红肿。她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替他拢好中衣，再一层层将厚重的蟒袍披回他肩上，系好玉带。动作间，指尖再次不可避免地划过他紧窄的腰侧和宽阔的肩背，每一次触碰都让她心头微颤。
“好了。”她低声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后退一步，拉开距离，仿佛逃离一个危险的磁场。
慕容昭缓缓起身，动作依旧带着一丝僵硬。他转过身，深不见底的眸光沉沉地落在姜雨棠脸上。她微微低着头，脸颊还残留着未褪尽的红晕，额发被汗水濡湿了几缕，贴在光洁的额角，猫儿眼低垂着，长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不安的阴影，像只受惊后强装镇定的小动物。
那笨拙却专注的指尖触感，那近在咫尺的、带着药香的温热呼吸，如同烙印般留在了他的感官里。一种从未有过的、陌生的悸动，混杂着悲伤的隐痛，在他沉寂的心湖深处翻涌。
“那铜匣……”慕容昭忽然开口，声音低沉，打破了这微妙而尴尬的沉默。他没有看姜雨棠，目光落在窗棂外沉沉的夜色上，仿佛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提醒，“你在冷苑所见……南疆邪纹、厌胜之术、扭曲藤蔓印记……还有那毒瘴……”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凝重的寒意，“孤查到些眉目。那藤蔓印记，并非孤立。它与南疆一个极为隐秘、信奉邪神、擅用毒蛊的古老部族有关。此部族……与当年冷苑之事，脱不了干系。”
他转过身，深不见底的眸光如同寒潭，紧紧锁住了姜雨棠骤然抬起的、带着惊愕与恍然的眼睛。
“这毒……”他意有所指地扫了一眼地上早已被清理、但阴影犹存的角落，“怕是……同出一源。有人……按捺不住了。” 他的话语，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块巨石，瞬间将方才那点暧昧不明的暖意击得粉碎，只剩下冰冷的、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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