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山广场,白玉铺地,灵雾氤氲。
周淮如同惊弓之鸟,混杂在人群边缘,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周围那些外门弟子身上散发出的灵力波动,如同无形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他脆弱的感官,让他头晕目眩,却又不得不强自支撑。
高台之上,木长老的声音平和而清晰,如同古钟轻鸣,传遍整个广场,也压下了所有的嘈杂。
“外门考核,只此一关——问心路。”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台下众多参与考核的弟子,也包括那些如周淮一般,由各位仙长特许推荐而来的人。
“此路不考修为,不验灵根,只问本心。踏上去,直面己身,若能守住灵台一点清明,走完全程,便可入我青玄外门。”
话音落下,他袖袍轻轻一拂。
只见广场尽头,那原本是山壁的地方,云雾骤然翻涌起来,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拨开,显露出一条蜿蜒向上的青石台阶。那台阶看似普通,与寻常山道并无不同,但仔细看去,台阶周围缭绕着淡淡的、变幻不定的雾气,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神秘气息。
“考核开始,依次上前。”
随着执事弟子一声令下,早已排好顺序的考核者们,怀着紧张、期待、忐忑等各种心情,开始踏上那条青石路。
周淮排在靠后的位置,看着前面的人一个个走入云雾之中。有人步履轻快,神色坚定,很快消失在雾气深处;有人则刚踏上几步,便身形摇晃,脸上露出痛苦或迷惘之色,甚至有人惨叫一声,直接从台阶上滚落下来,被等候在一旁的执事弟子面无表情地扶起,带离广场。
失败者脸上那灰败绝望的神情,像是一根根冰冷的针,刺在周淮的心上。
他的心跳越来越快,手心里全是冷汗。
问心路……只问本心……
他的本心是什么?
是那深不见底的自卑?是那积压已久的不甘?是那个荒谬绝伦、却又似乎正在应验的“念想”?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翻腾的心绪,可昨夜那个疯狂的念头,以及今日这突如其来的机遇,如同鬼魅般在他脑海中盘旋不去,让他根本无法静心。
终于,轮到他了。
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浓郁灵气的空气,抬脚,迈上了第一级青石台阶。
脚掌落下的瞬间,周遭的景象骤然扭曲、变幻!
广场的喧嚣、人群的身影、高台上的仙长……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他仿佛一步踏入了另一个世界,四周是浓得化不开的白色云雾,只能看清脚下窄窄的几级台阶,通往未知的迷雾深处。
一股无形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并非作用于身体,而是直接作用于心神。各种纷乱的念头不受控制地涌现,心底最深的恐惧和渴望,被赤裸裸地剥离出来,呈现在眼前。
幻象,开始了。
首先出现的,是他最熟悉的场景——那间破败、寒冷、一无所有的杂役房。
他看见自己躺在床上,形容枯槁,头发花白,满脸皱纹,气息微弱。屋子里弥漫着死亡和腐朽的气息。窗外,是其他杂役弟子忙碌的身影,偶尔有人经过他的门口,投来漠然甚至嫌恶的一瞥,如同在看一堆即将被清理的垃圾。
他看见王管事——那个总是克扣他们用度、动辄打骂的执事弟子,站在床边,用他那特有的、尖酸刻薄的语调说着:“早就说过,废柴就是废柴,烂泥扶不上墙!老老实实当个杂役等死不好吗?非要痴心妄想……”
“老死杂役房,无人问津,化作枯骨……”一个冰冷的声音在他心底响起,带着无尽的嘲讽和绝望。
周淮浑身一颤,强烈的恐惧攫住了他。这就是他注定的结局吗?不!他不要!
他奋力向前迈步,想要挣脱这令人窒息的幻境。
眼前的景象再次变幻。
他仿佛置身于一个演武场上,周围站满了身穿青色服饰的外门弟子。而他自己,却依旧穿着那身灰扑扑的杂役服,显得无比扎眼。
孙浒——那个在讲法堂嘲讽过他的弟子,此刻正站在他对面,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讥笑和恶意。周围的其他弟子也都在指指点点,发出哄笑声。
“看啊,这就是那个走了狗屎运的杂役!”
“灵根劣等的废物,也配和我们站在一起?”
“滚回你的杂役房去吧!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无数嘲讽、鄙夷、幸灾乐祸的目光如同利箭,从四面八方射来。他孤立无援,羞愧得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被同门嘲笑欺辱,永世不得翻身……”心底那个声音再次响起,放大着他的屈辱和恐惧。
周淮的脸色变得苍白,呼吸急促起来。这些场景,虽然还未发生,却是他内心深处最害怕面对的 future。他害怕即使进入了外门,也依旧摆脱不了“废柴”的标签,依旧要活在别人的轻视和欺凌之下。
就在这时,幻象又是一转。
画面变得明亮而宏大。
他看见自己脚踏飞剑,衣袂飘飘,翱翔于九天之上!脚下是绵延的群山,云雾在身旁缭绕,狂风拂面,带来无比的自由和畅快!磅礴的灵力在他体内奔流不息,举手投足间,似有移山倒海之能!
他看见自己站在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之巅,下方是无数青玄宗弟子仰望着他,目光中充满了敬畏和崇拜。林清瑶站在他不远处,清冷的脸上带着一丝浅淡而真实的笑意。
“御剑乘风,修行有成,受万人敬仰……”心底的声音变得充满诱惑,描绘着他梦寐以求的画面。
这极致的渴望,与之前的极致恐惧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强烈地冲击着他的心神。
进外门!我要力量!我要站在高处!我要让所有看不起我的人,都只能仰望!
昨夜那个疯狂的念头,在此刻被幻境无限放大,变得无比清晰和炽烈!
难道……眼前这条路,这外门弟子的身份,真的是因为他的“念想”才得来的吗?
这个念头一起,如同在沸腾的油锅里滴入了冷水,瞬间让他的心神剧烈震荡,几乎失控!
眼前的幻象开始变得混乱不堪,恐惧与渴望交织,现实与虚幻模糊。他一会儿看到自己老死杂役房,一会儿又看到自己屹立仙道之巅,一会儿是孙浒等人的嘲讽嘴脸,一会儿又是林清瑶清浅的笑容……
真假难辨,虚实不分。
他感觉自己的意识像是狂风暴雨中的一叶扁舟,随时都可能被彻底掀翻,迷失在这无尽的幻象之中。
“守住灵台一点清明……守住……”他拼命地告诫自己,牙齿紧紧咬住下唇,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可是,那“念想成真”的可能性,如同最甜美的毒药,腐蚀着他的意志。如果这一切真的源于他的“念想”,那是否意味着,他可以通过“念想”得到更多?是否意味着,他真的拥有某种……不可思议的力量?
这想法让他恐惧,更让他产生了一种病态的兴奋。
不!不能迷失!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那个荒谬的念头强行压下,脑海中只剩下最初的那点不甘,那点支撑着他从绝望深渊爬出来的执念——
我不要那样活着!我要改变!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就在他心神即将彻底溃散的边缘,这股纯粹到极致的、不甘命运的执念,如同定海神针,猛地镇住了翻腾的识海!
眼前的幻象如同镜花水月般,寸寸碎裂,消散开来。
周围浓郁的云雾渐渐变淡,露出了前方清晰的青石台阶,以及台阶尽头——那站在雾气之外,手持外门弟子令牌等候的执事弟子。
他……走出来了?
周淮踉跄着,踏上了最后一级台阶,重新回到了现实世界。阳光有些刺眼,广场上的喧嚣重新涌入耳中。他浑身都被冷汗浸透,脸色苍白如纸,嘴唇上还残留着咬破的血迹,大脑一阵阵抽痛,是心神过度消耗的迹象。
他成功了。通过了问心路。
一位执事弟子将一枚制式的、触手温凉的木制令牌递到他手中,上面刻着“青玄外门”四个小字,以及一个独特的编号。
周淮握着那枚令牌,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这枚小小的令牌,象征着他命运的转折。
他下意识地抬起头,望向高台。
恰好,那位端坐中央、仙风道骨的木长老,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台下,在他的身上,若有似无地停顿了那么一瞬。
那目光平和,深邃,看不出任何情绪。
但周淮的心,却猛地一跳!
他几乎可以肯定,那不是随意的一瞥!
是因为他刚才在问心路上的表现引起了注意?还是……因为别的?因为那位李仙长?因为那个“颇有慧根”的评价?或者……是因为他心中那个关于“念想”的、惊世骇俗的猜测?
站在崭新的、属于外门弟子的居所前,周淮看着手中沉甸甸的令牌,感受着周遭远比杂役区浓郁精纯的灵气,一种不真实的恍惚感再次袭来。
他做到了。他真的从一个卑微的杂役,成为了青玄宗的外门弟子。
狂喜之后,是更深的茫然和一丝隐晦的恐惧。
这一切,究竟是如何发生的?
那个荒谬的念头,再次不受控制地浮现,并且迅速生根发芽,变得越发大胆。
外门弟子……算什么?
若是……若是他能成为内门弟子……
这个念头如同野火,瞬间点燃了他刚刚平复些许的心湖。
他猛地打了个寒颤,被自己这得寸进尺、近乎贪婪的妄想惊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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