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米尔高原的风雪与阳光,买买提大叔手把手的教导,阿迪力们眼中被点燃的光——那次短暂而深刻的传习点之旅,像一颗投入湖心的石子,其涟漪在回到喀什古城的日常中,一圈圈扩散,悄然改变着古丽之家的内在肌理。
最直接的变化,体现在沟通模式的升级。以往与帕米尔传习点的联系,更多是随机的、基于情感的问候和零散的图片分享。但这次归来后,那种每周一次、目标明确的视频教研会模式,因其高效和实用性被保留并固定下来。这不再是单方面的指导,而是逐渐演变为一种双向的、更具结构性的交流。
阿娜尔古丽为每次通话制定了简单的议程:首先由阿迪力展示本周作品,提出具体问题(如这次釉面有气泡是何故?);接着买买提大叔观看后口述解答,由她翻译并补充;最后,双方会简要同步下一步的计划。这种模式迫使阿迪力他们更主动地观察和思考,也促使大叔将模糊的经验转化为更清晰的指令。一次,在讨论阴干环境的湿度时,大叔提到手摸上去,要像摸着小羊羔的背,感觉有潮气,但不能湿,阿娜尔古丽立刻意识到,这种极其感性却难以量化的标准,是传承中的一大障碍。
我们需要更精确一点,一天晚上,她在整理通话笔记时对我说,不能总靠。帕米尔的天气和喀什不一样,大叔的和阿迪力理解的可能有偏差。我们得想办法,把一些关键环节的数据记录下来。
她的话像一道闪电,照亮了我一直模糊思考的某个角落。系统化、数据化——这个念头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跳了出来。我们之前的运营,很大程度上依赖于默契、直觉和临时应对。但帕米尔的经验表明,要想让技艺稳定地传承下去,尤其是在不同地域和不同个体之间,必须开始建立一套更客观、可复制的参考体系。
我们可以做一个工艺参数记录表我兴奋地拿出纸笔,开始勾勒雏形,比如,记录不同批次陶土的来源、大致成分描述、和泥时的加水量范围;记录不同釉料配方的基础比例,烧制时观察到的窑火颜色和对应的估计温度区间;甚至记录不同季节、天气下,陶坯阴干所需的大致时间……虽然做不到实验室那么精确,但至少能建立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可追溯的数据库。
阿娜尔古丽眼睛一亮:这个想法太好了!不仅帕米尔可以用,对我们自己也是极大的提升。以后再遇到问题,就可以回溯数据,而不是全靠回忆和猜测。这就是在给手艺建立病历本
说干就干。我们利用大叔休息的时间,开始尝试性地进行第一次数据采集。我负责测量和记录,阿娜尔古丽负责询问和观察。我们请大叔制作一件最常规的陶碗,从和泥开始,就用量杯记录加水毫升数,用湿度计测量环境湿度;拉坯时,记录大致转速和耗时;上釉时,详细称量每种矿物颜料和基础釉料的重量;烧制时,大叔根据火焰颜色判断现在像落日现在像正午,我们则对应记录下时间,并尝试用高温测温仪靠近观测(虽然不够准,但有了参考值)。
整个过程,买买提大叔起初觉得有些新奇又有些好笑,认为我们太讲究。但随着我们认真记录,并向他解释这样做是为了让阿迪力他们也能看得见、摸得着这些经验时,他渐渐理解了,甚至开始主动提供更细致的信息:这次用的土,是古城南边那个坡上的,比之前的土一点,所以水要少加5%。
这份最初简陋无比的工艺记录表,成了古丽之家迈向体系化管理的第一块基石。它意味着我们开始从纯粹的经验主义,向经验与数据结合的方向探索。这个萌芽,看似微小,却预示着一种根本性的转变。
同时,帕米尔之行也催生了品牌延伸的初步构想。看到阿迪力他们的作品逐渐成型并开始被外界认可,阿娜尔古丽提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我们不能只把帕米尔传习点看作一个需要帮扶的对象,也许可以把它发展为古丽之家旗下的一个子品牌,或者一个独特的系列。比如,就叫帕米尔之风系列。由大叔做艺术指导,阿迪力他们负责制作,我们负责质量把控和市场渠道。这样既能保证品质和风格统一,又能突出地域特色,还能给传习点带来更稳定的收入。
这个构想让我们兴奋不已。它不再是简单的慈善帮扶,而是构建一种更可持续、更平等的合作关系。我们开始谨慎地探讨可能性:如何界定双方的权利义务?如何定价和分配收益?如何在不干涉创作自由的前提下确保基本品质?
这些新的课题——结构化的沟通、数据化的尝试、品牌化的探索——让古丽之家的日常充满了新的挑战和活力。我们不再仅仅满足于制作和销售一件件精美的陶器,而是开始思考如何将这份事业构建成一个更稳健、更具生命力的有机体。
帕米尔高原的种子,不仅在阿迪力们的手中发芽,也在喀什古城的小院里,催生着关于未来体系的、静默而有力的萌芽。
(第三十六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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