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在下。
不是那种倾盆如注的暴雨,而是连绵不休、带着南方特有的阴冷湿意的细雨。它悄无声息地浸透了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把柏油路面泡成一片幽暗的镜面,映着警局后巷那几盏昏黄的路灯,像是一幅被水晕开的旧油画。
秦明把车缓缓驶入协查车辆停放区,轮胎碾过积水,发出轻微而沉闷的声响。他没有立刻熄火,也没有下车,只是静静地坐在驾驶座上,目光穿过被雨水不断冲刷的挡风玻璃,落在前方那辆贴着“瑞祥通物流”反光标识的货车尾部。
那辆车安静地停在那里,漆面斑驳,车轮边缘沾满泥垢,仿佛刚从某个深不见底的夜里跋涉归来。
他的视线锁定在车厢尾门的锁扣位置——一个不起眼的金属缝隙,普通人根本不会多看一眼。可他知道,有些真相,就藏在这种被人遗忘的褶皱里。
导航屏幕早已熄灭,黑得如同死寂的湖面。但秦明还记得,从数据中心出来时,车载系统曾自动跳转到市局坐标。那一刻他还以为是后台修复了故障,现在回想起来,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那一跳太准了,精准得近乎刻意,就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他意识之外轻轻推了一把。
是谁?为什么要让他回来?
他缓缓呼出一口气,白雾在冰冷的车内短暂凝结,又迅速消散。手指无意识地抚过右耳——那里嵌着一枚钛合金残钉,是他三年前执行一次秘密任务留下的印记,也是如今感知异常能量波动的唯一媒介。
此刻,它正微微发烫。
不是剧烈震动,也不是刺痛,而是一种低频、持续的灼热感,像是有根烧红的针埋在皮肉之下,缓慢升温。这种反应他太熟悉了:只有靠近阴气残留物时才会触发。
他终于推开车门。
战术靴踩进积水,发出一声沉闷的回响。夜风裹挟着湿气扑面而来,吹动他肩头微湿的外套。他拎起副驾上的证物袋,里面静静躺着两样东西——利市仙官掉落的戒指,以及一块断裂的怀表残片。铜质外壳上刻着模糊的符文,边缘焦黑,像是被什么高温瞬间灼烧过。
这两样东西无法作为立案依据,法律上甚至不能称之为证据。但在秦明心里,它们比任何口供都更真实。它们是钥匙,通往某个正在悄然运转的黑暗网络。
档案室的灯还亮着。
走廊尽头传来打印机低沉的嗡鸣,值班技术员陈涛正低头整理跨江大桥工地三日内的进出记录。文件堆叠如山,监控截图一张张排列,像是拼一幅永远拼不完的拼图。
秦明走进去,将证物袋放在桌上,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调一下这辆车的GpS轨迹。”
陈涛抬头看了他一眼,眉头微蹙,“又是你?这车不是已经登记入库了吗?流程走完了。”
“我需要确认它最近三次运输的时间节点。”秦明站在桌边,身形挺直,眼神未移,“尤其是最后一次,从财神团旧址到桥墩b7仓库那段路。”
“你这是要翻案?”陈涛放下笔,“张队不在,这种二次勘验得走特殊审批。”
“那就当我是走特殊报备。”秦明掏出随身携带的工作牌,轻轻搁在桌上,“我可以签责任书。”
两人对视片刻。空气仿佛凝滞。最终,陈涛叹了口气,接过车牌号,敲击键盘调取数据。
系统加载了几秒,屏幕上跳出一串行程记录:
过去七十二小时内,该货车共有三次夜间出勤。
第一次:凌晨一点十五分,出发于城东废弃钟表厂;三点零八分抵达市南建材市场中转仓。
第二次:昨夜十点四十六分,自汽运协会停车场出发,次日凌晨一点三十分返回。
第三次:地铁女白领死亡当晚,凌晨两点四十七分驶离钟表厂区域,三点十三分进入跨江大桥南侧施工封锁区。
“运单上写的是‘夜用建材’。”陈涛指着屏幕,“代付结算,发货人信息匿名,收货方为空白编号。”
秦明点头。他知道这类操作的套路——用虚假品名掩盖真实货物,通过第三方支付切断资金链,再利用深夜运输规避监管。真正重要的东西,从来不写在纸上。
“我要对车辆做二次勘验。”他说,“申请理由是——怀表金属残留可能污染车载环境,影响后续化验。”
陈涛皱眉:“你这不是常规流程。”
“非常之事,行非常之法。”秦明语气平静,“十分钟就够了。”
对方犹豫良久,终究点了头:“只能十分钟,超时不算我的责任。”
外面雨势未减。
秦明提着手电筒绕到货车尾部,蹲下身,光线扫过底盘缝隙。油污混着泥水堆积在轮毂周围,散发出刺鼻的柴油与腐土混合气味。后备箱门边缘有一道新鲜擦痕,漆皮剥落,露出底下锈迹斑斑的铁皮。
他慢慢移动手电,光束划过锁扣夹层。就在那一瞬,右耳残钉突然灼热加剧,几乎让他皱了下眉。
他屏住呼吸,换左手取出镊子,小心翼翼撬开锁舌内侧的金属卡槽。
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白色织物卡在里面,被油渍和灰尘厚厚覆盖,几乎看不出原色。但它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异常——正常货运车辆,怎会藏匿衣物碎片?
他将其轻轻取出,放入透明证物袋,对着手电灯光仔细观察。纤维质地细腻,带有丝绸般的光泽,边缘呈锯齿状撕裂,明显是被人强行扯断所致,而非自然磨损。
这个材质……他见过。
记忆瞬间闪回三天前的地铁末班车现场:死者是一名年轻女性,身穿白色连衣裙,倒在车厢最末端。当时赵芸初步尸检指出,死者生前曾挣扎反抗,右袖口有明显拉扯痕迹。
秦明快步回到档案室,接入案件影像数据库,调出死者现场高清照片。放大至右臂袖口破损处,形状、纹理、断裂角度,与手中这块布料完全吻合。
他启动比对程序。
数秒后,结果弹出:纤维结构一致,染料批次匹配,确认为同一来源。
陈涛凑过来看了一眼,脸色变了:“这……是从哪找到的?”
“后备箱锁扣缝里。”秦明将证物袋封好,贴上标签,“现在我要查司机。”
“查司机得走审批流程。”陈涛摇头,“张队出差了,没人签字。”
秦明没说话,转身离开。
他穿过长长的走廊,脚步沉稳,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时间的节拍上。来到警局外围的老裁缝联络点——一间由废弃传达室改建的情报中转站。外墙斑驳,窗户钉着防风板,门框上方挂着一只褪色的红灯笼,随风轻晃。
他敲了三下门,节奏稳定:两短一长。
里面很快传来窸窣声,接着窗口打开一条缝,一只灰羽信鸽振翅而出,爪上缠着写有车牌号的小纸条,朝着城郊方向飞去,消失在雨幕深处。
十分钟后,回复抵达。
司机名叫赵德海,五十岁,本地户籍,独居,无固定雇主,靠接零单维生。曾因参与地下赌局被治安拘留一次,无暴力前科。近三个月频繁出入城东汽运协会,常在深夜接活,报酬均以现金或虚拟账户结算。
更重要的是:此人每周三晚上九点半左右,必定前往城北一家名为“老陆修车铺”的通宵门店,与其他长途司机打牌闲聊,地点隐蔽,外人难寻。
今天正好是周三。
秦明拿着资料返回法医室。
赵芸还在加班,白大褂未脱,显微镜前摆着几份待检样本。她接过证物袋,看了一眼,眉头微挑:“你又搞来新东西了?”
“紧急检测。”秦明说,“布料上的附着物。”
她没再多问,熟练地取样放置。高倍镜头下,纤维表面浮现出一层极薄的暗红色结晶,分布均匀,呈网状附着。
“血锈。”她抬起头,语气凝重,“微量,但活性未失。成分和你在桥墩采集的黑水样本一致。而且……”她顿了顿,调出质谱分析图,“这上面还有冥币燃烧后的灰烬残留,含硫量超标,应该是近期焚烧所致。”
秦明盯着屏幕,瞳孔微缩。
白裙、血锈、冥币灰——三个来自不同案件的元素,竟在同一块布料上交汇。
这不是巧合,而是仪式性的串联。
他重新回到系统终端,用自己的高级权限调取基站定位数据。输入赵德海手机号后,屏幕上跳出近七天的活动轨迹图。其中五次通话记录指向同一个虚拟号码,使用加密代理,归属地无法追踪。
最后一次通话时间,正是地铁案发当晚,凌晨三点零二分。
主叫位置:跨江大桥东侧引桥,距离b7仓库不到三百米。
通话时长:四十七秒。
秦明将这段数据截屏保存,连同布料检测报告一起上传至内部协查系统,备注加粗标注:“建议立即启动嫌疑人监控程序,关联案件包括但不限于:地铁末班车命案、桥墩黑水污染事件、财神团遗址异象。”
做完这些,他再次走向停车场。
雨已经小了,只剩下零星几点,打在车顶发出沙沙轻响。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味和远处排水沟泛出的淡淡腥气。
他站在那辆“瑞祥通物流”货车尾部,望着自己刚刚取下布料的位置,脑海中开始推演整个运输过程:
赵德海接到匿名订单,深夜前往废弃钟表厂装载货物。他不知道箱子里是什么,只知道报酬丰厚,且必须按时送达。途中,有人远程操控导航,引导他避开主干道摄像头;有人通过虚拟号实时指挥路线变更;而在某一段无人路段,或许有人趁其不备,将沾染血锈与冥灰的布料塞进了锁扣缝隙……
他是工具,不是主谋。
可问题是,他是怎么被选中的?
答案或许不在车上,而在他的生活轨迹里。
秦明打开手机,翻出老裁缝给的另一条线报:老赵有个习惯——每逢周三,必去“老陆修车铺”打牌,输赢不大,只为排遣孤独。而那家店的背后,据说连着一个专为货运司机提供“特殊订单”的地下中介网络。
他看了眼时间:晚上九点十八分。
抓捕令尚未批准,贸然行动只会打草惊蛇。但他可以盯。
他回到办公桌前,打开全市监控平台,将货运路线图全屏展开。重点标注出四个关键坐标:
财神团旧址(废弃庙宇,曾发现祭祀痕迹)
数据中心(系统异常源头,疑似遭人为干扰)
跨江大桥工地b7仓库(黑水样本采集地)
地铁三号线末班车终点站(女白领死亡现场)
四条线,看似独立,实则通过一辆货车、一名司机、一系列匿名订单,悄然编织成一张隐秘的运输网。
而赵德海,是唯一一条贯穿始终的节点。
秦明拿起笔,在纸上写下几个关键词:
夜间运输
匿名代付
冥币灰残留
血锈附着
虚拟号联络
每一项单独看都不违法,甚至难以追责。可当它们叠加在一起,便构成了一条完整的犯罪链条——不是普通的刑事案件,而是一场有组织、有预谋、涉及超自然元素的秘密仪式运输。
他将白裙布料转入新的证物盒,贴上标签:瑞祥通物流·赵德海。
窗外,雨彻底停了。
城市恢复寂静,唯有远处高架桥上有车流驶过,灯光划破夜色,如同流星掠过深渊。那辆货车依旧静默停驻,车身上的“瑞祥通物流”字样在路灯下泛着湿光,像一句尚未说完的警告。
秦明坐在桌前,右手无意识地碰了碰耳垂。
残钉仍在发烫。
他知道,这场雨虽然停了,但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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