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将那枚古朴的平安符贴身收好后,江婉儿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变化,像一块被反复揉搓、满是褶皱的绸缎,被一只温柔的手缓缓熨帖平整了。
最明显的是睡眠。以前,她要么辗转反侧,脑子里像放电影一样闪过商场转角那一幕,赵山慌乱的脸,刘雪那套“真爱”论调,以及公司庆典上众人的目光;要么即使睡着,也梦境纷乱,像是在泥沼里挣扎,醒来比没睡还累。可现在,脑袋一沾枕头,一种深沉的困意便自然袭来,将她温柔地拖入黑甜乡里。一夜无梦,直到清晨被窗外树枝上鸟儿的啾鸣唤醒。
醒来时,心口那片持续了几个月的、沉甸甸的冰凉感,似乎也融化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久违的、轻缓的安宁。就像连日阴雨后,云层裂开一道缝,泄下第一缕阳光,虽然还不炽烈,却足以驱散骨髓里的湿冷。
她依旧每日在寨子里闲逛,看云雾缭绕山间,看溪水奔流不息,看苗家阿婆坐在门口,一针一线地将时光绣进布里。心境却与初来时大不相同。之前是带着一种逃离的放空和刻意寻求的平静,而现在,这份平静仿佛是从内里生长出来的,自然而踏实。她不再需要用力去“忘记”或“对抗”什么,那些曾经尖锐的痛苦,似乎被寨子里缓慢流淌的时光和手中那枚平安符无声地包裹、沉淀,化作了心底一层不再扰人的沙砾。
直到那个夜晚。
她睡得很沉,呼吸均匀。忽然间,像是一道无形的门被推开,她发现自己站在一个从未到过的地方。
那是一片开阔的山谷,脚下是绿丝绒般的草地,柔软得不可思议,踩上去仿佛能感受到草叶温柔的托举。远处,是层层叠叠、苍翠欲滴的山峦,云雾像洁白的哈达,缠绕在山腰。最奇异的是光线,不像现实中任何一种阳光或月光,而是一种柔和、均匀、仿佛自身在发亮的暖光,笼罩着整个山谷,让一切都显得无比清晰又带着梦幻的色彩。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花香,不是单一的一种,而是无数种花香交织在一起,清甜的、幽远的、馥郁的……沁人心脾,却丝毫不觉得甜腻。耳边是各种各样的鸟鸣,清脆的、婉转的、悠长的……交织成一曲她从未听过的、盛大而和谐的自然乐章,比任何音乐都动听。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带着花香的、清冽甘甜的空气涌入肺腑,让她通体舒坦,仿佛每一个毛孔都舒张开来。一种难以言喻的喜悦和安宁,像温泉水一样,从心底咕嘟咕嘟地冒出来,漫溢到四肢百骸。她不由自主地向前走去。
草地旁边,是一条清澈的小溪,溪水潺潺,能看到底下圆润的鹅卵石和水草柔曼的摆动。溪边开满了不知名的野花,色彩斑斓,形态各异,许多是她从未见过的。有蝴蝶在花间翩翩起舞,那蝴蝶的翅膀上,竟隐隐闪烁着和苗寨阿婆赠送的平安符上相似的、古朴的纹路。
她蹲下身,想用手去触碰那冰凉的溪水,指尖却仿佛穿过了一层温暖的光膜,感受到的是一种纯粹的、被净化过的暖意。她抬头望向远处,山谷的尽头,似乎有朦胧的光晕在流动,看不真切,却让人心生向往,没有丝毫恐惧。
在这个梦里,她没有思考,没有回忆,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她只是“存在”着,像一个初生的婴儿,纯粹地感受着这片天地的美好与祥和。那种被全然接纳、被温柔包裹的感觉,是她人生中从未有过的体验。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只是一瞬,又仿佛是永恒。她感到一阵轻微的牵引,眼前的景象开始像水波一样荡漾、模糊。她没有挣扎,只是带着一丝留恋,任由那感觉将她带离。
醒来时,天刚蒙蒙亮。客栈木窗的缝隙里透进微光。她没有立刻起身,而是静静地躺着,回味着那个清晰得不像话的梦境。鸟语花香似乎还在鼻尖耳边萦绕,那份彻骨的安宁与喜悦,依然残留在身体的记忆里。
她下意识地伸手,摸到放在枕边笔记本里的那枚平安符。指尖触碰到那略微粗糙的布面和略有凹凸感的刺绣,心里蓦地一动。
难道……是因为它?
这个念头没有让她感到丝毫害怕,反而有种奇异的了然。阿雅姐说过,龙阿婆绣的符很“灵”。她之前只以为是心理作用,可现在,那个过于真实、过于美好的梦境,让她开始相信,这枚承载着古老祝福的物件,或许真的拥有某种超越现实的力量。
她将平安符拿出来,在晨光中细细端详。那褪色的蝴蝶,那环绕的水波云纹,此刻在她眼中,仿佛活了过来,与梦中那闪烁纹路的蝴蝶、那潺潺的溪流隐隐对应。
这不是一个让人惊惧的、光怪陆离的噩梦,而是一个温暖的、充满生机的、给予她巨大安抚和美梦。它像是在用一种超越语言的方式,向她展示着一个远离尘嚣、纯净美好的精神家园,告诉她,这个世界除了她经历过的背叛和丑陋,还存在着如此极致的美与和谐。
她将平安符重新贴肉佩戴好,感受着那布片与皮肤接触的微凉触感,心里是从未有过的踏实。
起床后,她推开窗,深深呼吸着苗寨清晨湿润清冷的空气。虽然不如梦中那般馥郁,却同样让她感到生机勃勃。看着远处山间缭绕的晨雾,她忽然觉得,现实与梦境的距离,似乎并没有那么遥远。
从那天起,那种深沉的安宁感便常驻她心间。而那个鸟语花香的奇异之地,也偶尔会在她深沉的睡眠中不期而至。每一次踏入,都像是一次灵魂的充电和洗礼,让她醒来后,眼神更加清亮,步伐更加坚定。
她不再去纠结过去的具体细节,也不再急于规划模糊的未来。她只是真切地感受着当下的每一刻,感受着苗寨的风,苗寨的雨,苗寨的人情,以及那枚平安符和奇异梦境带给她的、源源不断的内心力量。
她知道自己还在愈合的路上,但前方的雾霭已然散开,道路清晰可见,并且,沿途似乎开满了鲜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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