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心阁，流芳殿。
晨光穿透雕花木窗，在光洁如镜的莹白玉石地面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殿内飘着清心宁神的“寒潭沉水”香，气味清爽悠远，却压不住满殿的凝重气氛。
宗主玉衡真人坐在上首主位，穿一身月白云纹宽袖道袍，面容清瘦，眼神平静得像深水。
他指尖轻轻搭在紫檀扶手镶嵌的温润灵玉上，轻轻摩挲着。
两侧坐着阁里各位掌权长老和各殿主事，包括管刑律、一脸严肃的凌霜长老，主管丹药、眉宇间带着忧色的青霖长老，还有负责外务、刚风尘仆仆赶回宗门的沐芳仙长等人。
每个人都神色庄重，殿里静得连呼吸声都能听见。
玉衡真人目光扫过下方，声音平稳却带着分量：“碧落洲境内，三个月前‘灵溪镇’的灵泉第一次出现干涸异常后，到现在已经有七处大小灵脉、泉眼出现不同程度的灵气减弱，甚至彻底停了灵气。
受影响的村子、小镇一共有十一个，里面的人和动物都莫名没精神，草木也都枯萎了，这不是普通天灾或者地脉自然变动的样子。”
他顿了顿，指尖在扶手上轻轻敲了一下，发出沉闷的轻响：“凌霜，你把探查来的情况，详细说说。”
凌霜长老应声站起来，她身材高挑偏瘦，穿一身深青色绣纹长老服，发髻梳得整整齐齐。
她先朝玉衡真人微微点头，再转向众人，声音硬实得像铁块：“经过刑律殿弟子多方查证，所有出事的地方，都留下了一种特别隐蔽、但来源相同的阴秽气息。
这气息不是毒也不是瘴气，却像甩不掉的粘虫，侵蚀地脉里的灵气，吸走生灵本身的生机。
中招的人一开始只是没精神、浑身乏力，时间长了就气血衰败，内脏出问题，吃药看病都没用，最后……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彻底没了生机。”
她一甩袖子，一枚留影玉符飘到空中，投出一道光晕。
画面里出现几处荒废村落的样子：裂开的土地，枯死的树木，断墙残壁间能隐约看到没来得及逃走的百姓尸体，那干瘪扭曲的模样，让在座几位心肠软的长老不忍地移开了目光。
“另外，”凌霜长老接着说，语气更沉了，“在三个受灾最严重的地方，发现了非自然力量留下的痕迹。
有微弱的空间波动，还有……”她眼神锐利得像猎鹰，扫过众人，“一种带着明显掠夺、吞噬性质的邪力印记，和古籍里记载的、早就消失的‘噬灵教’的手段，有五分像，但更诡异狠毒。”
“噬灵教？”一位主事忍不住低呼出声，“那不是三千年前就被各个宗门联手灭掉了吗？他们的核心传承‘噬元化骨手’按理说早就失传了啊！”
青霖长老捻着胡子，眉头皱得很紧：“要是真的是他们的余党又冒出来了，或者有人得到了那邪功传承，这事就难办了。
这功夫太歹毒，专门毁人底子，靠抢别人的修为和生机来壮大自己，进步还特别快。
而且看这次灾祸波及的范围这么广，做事又这么隐蔽，肯定不是一两个小毛贼能办得到的。”
沐芳仙长这时候开口了，她声音温和，却带着让人不能忽视的穿透力：“我这次出去，路过‘落霞川’，也感觉到地脉里的灵气不对劲，虽然没彻底干涸，却像被乌云罩着，没什么生气。
路上碰到几位散修朋友，说这半年来，碧落洲各地好像都不太平，经常有低阶修士或者小家族的子弟莫名失踪，只是消息零零散散的，没引起多少关注。
现在看来，这些事恐怕不是孤立的。”
她抬眼看向玉衡真人，眼里闪着清亮的光：“宗主，综合各方消息来看，背后恐怕有一个庞大又隐蔽的势力在暗中活动，他们的图谋不小。
要是不管不顾，恐怕会酿成大灾祸。”
殿里又陷入了沉默，只有香炉里的青烟袅袅升起，飘来飘去。
在座的每个人都清楚，凌霜和沐芳带回来的消息意味着什么。
这不是简单的天灾，而是有组织、有预谋的人祸，手段残忍，影响恶劣，比普通的宗门争斗严重多了。
玉衡真人沉默了一会儿，目光慢慢扫过众人：“各位，有什么好办法吗？”
一位负责内务的主事犹豫着说：“要不要立刻联系天枢剑宗、百花谷这些交好的宗门，一起商量对策？毕竟这事已经不是我们一个宗门能轻易解决的了。”
凌霜长老马上反驳：“不行！现在敌人在暗处，我们在明处，还没摸清对方的底细，贸然联合起来，动静太大，很容易打草惊蛇。
而且要是消息泄露出去，引起洲内恐慌，局势就更难控制了。”
青霖长老点头同意：“凌霜师姐说得对。
现在最要紧的，是尽快查明根源，找到这邪力的源头和他们的运作方式。
得派些靠谱的弟子，组建精干的小队，分头去各个出事的地方和周边区域，做更深入、更隐蔽的探查。
一方面收集更多证据，摸清他们的活动规律；另一方面，要是能找到幸存者或者亲眼见过的人，说不定能得到关键线索。”
玉衡真人微微点头，显然认同这个主意：“嗯，暗中查探确实是现在最好的办法。
人选方面，必须机灵稳重，修为足够自保，还得精通探查、隐藏、疗伤这些本事。”
他目光转向沐芳仙长：“沐芳师妹，你门下弟子大多修习《灵韵谱》，对气息感知、和生灵沟通这方面很有优势，还学了医术，能应对突发情况。
这次探查，你‘芷兰苑’得多担些责任。”
沐芳仙长站起来，严肃地行了一礼：“谨遵宗主命令。
我苑里确实有几位弟子能担此重任。”
她脑子里快速闪过几个名字，何瑶、苏芷……还有林风，那孩子根基受损后虽然消沉了些，但经验和剑术底子还在。
玉衡真人又看向凌霜长老：“刑律殿的弟子擅长打斗和追踪，可以派几队人，暗中保护探查小队，负责应对可能遇到的突发战斗。
一旦发现邪修的踪迹，一定要活捉，至少得留下他们的神魂印记。”
凌霜长老拱手领命：“是。”
“青霖师弟，”玉衡真人接着吩咐，“丹药殿要全力保障这次出行弟子的丹药供应，尤其是解毒、疗伤、快速恢复灵力和隐藏气息的丹药，一定要备足。”
青霖长老郑重答应下来。
一项项详细的安排慢慢确定下来，殿里的气氛紧张却有序。
各位长老和主事纷纷领命，还提出了补充建议，商量具体细节。
派遣队伍的规模、行走路线、联络方式、情报传递渠道……很多事情，都要在短时间内规划好。
沐芳仙长认真听着，心里却忍不住想起何瑶那丫头清澈又坚定的眼神，还有她胸前那枚连太上长老都不肯多提的“琉璃心”。
这次任务凶险未知，让这孩子去……她袖子里的手指微微蜷起，一丝说不出的担忧掠过心头，但很快就压了下去。
温室里的花经不住风雨，修行这条路本就如此，有些风险，必须自己面对。
大概一个小时后，各项事情初步商定。
玉衡真人最后总结，声音沉稳有力：“这事关系到碧落洲所有生灵的安危，也关系到我们素心阁的存亡。
各位，一定要齐心协力。
派遣弟子的名单，由各殿主事和沐芳师妹、凌霜师妹一起拟定，明天早上八点在执事堂公布。
散会。”
众人站起来，向宗主行礼后，陆续安静地退出了流芳殿。
阳光依旧明媚，殿外云海翻腾，仙鹤鸣叫，但每位长老的心里都压着一块沉甸甸的石头。
沐芳仙长走在最后，脚步略显沉重。
她走到殿门口时，玉衡真人的声音从身后淡淡传来：“沐芳。”
沐芳仙长停下脚步转过身：“宗主还有什么吩咐？”
玉衡真人已经站起来，背着手站在窗前，望着窗外无边无际的云海，背影挺拔却带着一丝孤单：“那个叫何瑶的孩子……她很特别。
这次出行对她来说，既是机会，也是难关。
你……多照看点儿，但别过度插手。”
沐芳仙长心里一惊，宗主竟然也注意到了何瑶？
她垂下眼帘，掩饰住眼里复杂的神色，恭敬地回答：“沐芳明白。”
踏出流芳殿时，温暖的阳光洒在身上，却驱不散心底泛起的寒意。
她抬头望向芷兰苑的方向，只见一道熟悉的瘦小身影，正和几个同门有说有笑地从演武场走来，脸上满是年轻人的朝气，还有几分修行有进步的喜悦，正是何瑶。
她身边跟着活泼的苏芷，两人不知道说了什么，何瑶嘴角弯起来，眼里亮得像有星星掉进水里，又亮又暖。
沐芳仙长脚步顿了顿，随后神色恢复如常，慢慢迎了上去。
有些风雨，终究是躲不过的。
而此刻少女脸上纯粹的笑容，在这越来越烈的风浪中，还能保持多久呢？
她袖子里的手指悄悄握紧，掌心硌着一枚传讯玉符的轮廓。
远处的天边，一缕极淡、几乎察觉不到的灰黑色雾气，正悄无声息地朝着素心阁所在的灵山福地，慢慢蔓延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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