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非预警时的灼热，也非之前感应灵气时的温热，而是一种极细微的、似与远处某物产生微弱共鸣的颤动。
同时，她心口那丝自行运转的微弱气流，也随之轻轻加速了一瞬。
何瑶脚步一顿，下意识抬头望去。石径前方不远处，依着山壁建有一座小巧的八角石亭，亭盖如莲瓣舒展。亭中并无他人，唯有中央立着一块半人高的浑圆青石，石质温润、表面光滑如镜，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朦胧的青色光晕。
那悸动……似乎源自这块青石？
引路的女弟子见她停下，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笑着解释：“那是‘净心石’，是立派祖师当年悟道时倚坐的奇石，能宁神静气、辅助修行。师妹若日后得空，可来此静坐，或许会有裨益。”
净心石？祖师悟道之石？
何瑶心中疑窦丛生。琉璃心为何会对这块石头产生反应？是因它宁神静气的功效？还是……另有渊源？
沐芳仙长将她带来素心阁，是真的恰巧救下，还是……别有深意？这看似祥和的仙家洞府，对她而言，究竟是安全的避风港，还是另一个未知漩涡的开端？
她握紧了手中微凉的吊坠，跟着女弟子继续前行，心中刚刚平复些许的波澜，再次悄然荡开。
引路的素心阁女弟子名唤青菀，性情温和，步履轻盈，引着何瑶沿清幽石径蜿蜒而行。沿途兰草幽香，竹影婆娑，偶有同穿素雅服饰的女弟子经过，皆颔首致意，目光好奇地掠过何瑶狼狈的身影，却无一人失礼询问，显见门规严谨，风气淳和。
何瑶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却仍不敢完全懈怠。怀中琉璃心自那一下微弱悸动后便重归沉寂，方才那与“净心石”间的微妙感应，如同落进湖面的细石子，虽涟漪已平，却在心底留下难以忽视的痕迹。
“沁兰苑到了。”青菀在一处月洞门前停下，门内传来更清雅的兰香，“此处是接待客居之所，较为清静，师妹可在此安心休养。”
苑内数间精舍错落分布，以回廊相连，廊下悬着细竹风铃，微风过处，叮咚作响，更添幽静。青菀将何瑶引入其中一间，内里陈设简单却洁净，一床一榻一桌一椅，皆由带天然木纹的原木制成，窗边小几上摆着一盆正值花期的素心兰，清逸脱俗。
“师妹稍候，我这便去取衣物与伤药。”青菀柔声道，旋即转身离去，步履无声。
何瑶独自站在房中，一时间竟有些无所适从。与方才洞中的血腥恐怖、亡命奔逃相比，此地的安宁祥和如同幻梦。身上的伤痛和极度的疲惫潮水般涌上，她几乎要站立不稳，忙扶住桌沿才勉强撑住。
不多时，青菀返回，不仅带来了几套洁净的素白衣裙，还有一个巴掌大的青玉小瓶和一只白瓷小盒。
“这是沐师叔吩咐的‘凝露丹’，内服可宁神益气，调理内息；‘回春散’外敷，于伤处最有奇效。”青菀将物品放在桌上，又体贴地指了盥洗之处，“热水已备好，师妹可先梳洗，再行疗伤。若有任何需要，摇动廊下那只铜铃即可。”
“多……多谢师姐。”何瑶再次笨拙地道谢。
青菀微微一笑：“同修道缘，不必客气。你好生歇息。”说罢便悄然退去，轻轻带上了房门。
屋内重归寂静。何瑶定了定神，强撑着梳洗一番，换上衣裙。那衣物面料柔软透气，触之生温，显然并非凡品。随后她依言先服下一粒凝露丹。丹药入口即化，一股温和清凉的气流迅速散入四肢百骸，所过之处，内腑的灼痛和翻涌的气血顿时平复许多，连精神都为之一振。
她又小心地解开破损的旧衣，露出身上纵横交错的刮伤和淤青，最严重的是左肩和右腿，被破岩蚰的爪风扫过，虽未直接命中，也已皮开肉绽，一片乌紫。她挖出些许莹白的回春散，轻轻敷上。药膏触体清凉，疼痛立减，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收敛着伤口，效果神奇。
处理完伤势，巨大的疲惫感彻底将她淹没。她几乎是挪到床边，刚一沾枕，意识便迅速沉入了无边黑暗。这一夜，无梦，是她经历巨变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安眠。
不知过了多久，何瑶被窗外清越的鸟鸣声唤醒。阳光透过竹帘，在室内投下斑驳的光影。她睁开眼，有一瞬间的恍惚，不知身在何处。随即，昨日的记忆纷至沓来，悲痛依旧，但身体的舒缓和精神略微的恢复，让她至少有了面对的力气。
她试着活动了一下身体，惊讶地发现伤口已好了大半，只余淡淡红痕，体内那丝微弱气流也强了些，自行运转得更为流畅。素心阁的丹药果然非凡。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轻柔的叩门声。
“何姑娘，可起身了？”是青菀的声音。
何瑶忙起身开门。青菀端着一份清淡的早餐站在门外，见她气色好转许多，眼中露出笑意：“沐师叔吩咐我来看看姑娘，若已无大碍，便请姑娘过去一叙。”
何瑶心中一紧。该来的总会来。她快速用了些清粥小菜，便跟着青菀再次前往沐芳的居所。
沐芳并未在昨日那处平台与她相见，而是在一处临崖的水轩之中。水轩以竹木搭建，一半悬于碧波之上，四周云海翻腾，远山如黛。沐芳正临轩抚琴，琴音淙淙，如清泉流泻，与云海松涛之声相和，令人闻之心胸开阔，尘虑顿消。
见何瑶到来，她止住琴音，含笑示意她坐下。
“看来恢复得不错。”沐芳目光掠过何瑶，微微颔首，“回春散与凝露丹还合用否？”
“仙药神效，晚辈感激不尽。”何瑶真心实意地行礼。此次遭遇，若无沐芳及时出现，她早已命丧荒山。
沐芳轻轻摆手：“举手之劳，不必挂怀。今日请你来，一是看看你的伤势，二来，确有些疑问，望你能为我解惑。”她语气依旧温和，但眼神中多了一抹审视与探究。
何瑶的心提了起来，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
“你昨日提及来自栖霞郡。”沐芳缓缓道，指尖轻抚过琴弦，发出一个清越的单音，“郡中惨状，我略有所见。那般毁灭景象，绝非寻常天灾或修士争斗所致。其残留气息……冰冷、毫无生气，且掠夺一切生机，更似某种极为阴寒诡异的功法或存在所为。你可否告知，袭击者究竟是何人？目的又是什么？”
何瑶深吸一口气，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那些漆黑的身影、祖母倒下的画面，还有那冰冷不含一丝情感的目光。她双手微微颤抖，努力克制着翻涌的情绪，低声道：“我……我不知道他们具体是谁。只听逃难的人惊恐地喊他们——‘影煞’。他们像是突然出现的，见人就下杀手。为首的人，一直追问一件东西。”
“东西？”沐芳眸光微凝，“何物？”
何瑶沉默了。琉璃心是祖母用命保护下来的，是她身负的唯一线索和可能招致杀身之祸的根源，能说出来吗？
沐芳并未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目光清澈而包容，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
挣扎片刻，何瑶想到沐芳的救命之恩，想到素心阁的清正之气，再想到自己孤身一人、前路茫茫，或许……坦诚是唯一的选择。她咬了咬牙，终于缓缓从怀中取出了那枚用细绳系着、看似平平无奇的琉璃心吊坠。
“他们要找的，似乎是这个。”她将吊坠托在掌心，“祖母临终前交给我的，让我带着它去流芳府，找一个叫‘漱玉斋’的地方，寻一位苏娘子。”
沐芳的目光落在琉璃心上。她的眼神骤然变得深邃，不再是之前的平静，而是满是难以置信的震惊，还有种极复杂的、像触到遥远记忆的恍然！
她甚至下意识地往前倾了倾身，仔细地、近乎屏息地凝视着那枚吊坠，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这……这竟是……”她低声喃喃，声音里带着一丝极难察觉的颤抖，“‘琉璃心’……没想到，传言竟是真的……它真的存于世……”
何瑶心中巨震！沐芳仙长认识此物？还知道它的名字！
“仙长……您知道这是什么？”何瑶急切地追问。
沐芳深吸一口气，缓缓靠回椅背，眼中的震惊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的了然与深深的悲悯。她再次看向何瑶时，目光已截然不同，多了几分凝重、审视，甚至是一丝……敬畏？
“略知一二。”沐芳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这是串牵扯重大古老秘密的钥匙。它的存在本身，便意味着巨大的机缘与……无尽的凶险。难怪‘影煞’会出现，难怪栖霞郡会遭此大劫……他们背后的势力，所图非小。”
她顿了顿，看着何瑶苍白而紧张的脸，语气转柔：“你祖母让你寻找的‘漱玉斋’苏娘子……若我猜得不错，她应是苏婉晴师姐。她曾是阁中长老，性情刚烈，因多年前一桩旧事，早已离开素心阁，于流芳府隐居，私下经营书斋，极少与外界往来，更不提及过往。你祖母竟与她有旧……”
沐芳眼中闪过一丝追忆与感慨，随即又道：“流芳府距此路远，途中险阻重重，以你如今的状况，绝难安然到达。更何况，‘影煞’既已出手，便绝不会轻易放弃追寻此物下落。你孤身上路，无异于自投罗网。”
何瑶的心沉了下去。是啊，她之前只凭一腔悲愤和祖母的遗愿想要上路，却未曾细想其中的艰难险阻。
“那……我该如何是好？”她茫然无助地问。
沐芳沉吟片刻，目光落在何瑶身上，仔细打量着她的根骨气韵，尤其是感应到她体内那丝虽微弱却纯净、且自行流转的灵气，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
“你已初步引气，可见天赋灵秀，心性质朴，与这等灵物有缘，并非偶然。”沐芳缓缓道，“如今你身怀重宝，又遭追杀，天下虽大，恐难有安稳立锥之地。或许……你可愿暂留素心阁？”
何瑶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
沐芳继续道：“我可引荐你参加本阁不久后举行的入门考核。若你通过，便可拜入山门，得授正统功法，有了安身立命之本与师门庇护，再图后计。届时，无论是想去流芳府寻人，或是探究这‘琉璃心’背后的秘密，都需有相应的实力方可。”
留在素心阁？学习仙法？这是何瑶从未想过的事情！巨大的惊喜和机遇撞向她，几乎让她晕过去。
但惊喜过后，一丝疑虑悄然浮上心头。沐芳仙长如此热情相助，真的只是因为慈悲为怀吗？是否也与这琉璃心有关？这看似祥和的仙门，是否会成为另一个无形的牢笼？
她看着沐芳清澈而坦诚的目光，又想起昨日她的救命之恩和方才的慨然解惑，一时心乱如麻。
是抓住这个救命的机会，接受这看似天赐的机缘，还是坚持独自上路，完成祖母那吉凶未卜的遗命？
她的抉择，将指向截然不同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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