斥候那充满极致恐惧、语无伦次的哭嚎，如同来自九幽的寒风，瞬间冻结了帅堂内本就凝重的空气。昆仑方向天塌地陷、血眼凝视、地涌怪物……这骇人听闻的描述，与刘秀昏迷前的警告严丝合缝地对上了！
“昆仑之眼……真的睁开了……”严尤声音干涩，这位久经沙场的老将，此刻脸上也血色尽褪，握着剑柄的手背青筋暴起。若那斥候所言非虚，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黄天”谋划的灭世仪式，已然取得了突破性的、甚至是不可逆转的进展！敦煌乃至整个河西，恐怕都已不再是战争的前线，而是某种更恐怖存在的狩猎场！
王莽猛地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稳，盯着那精神濒临崩溃的斥候：“看着朕！你看到了什么怪物？具体什么样？数量多少？距离敦煌还有多远？”
那斥候眼神涣散，浑身筛糠般抖动，牙齿打颤，断断续续地描述：“人……不……不是人……是……是烂掉的……肉……拼起来的……会动……会爬……刀砍上去……没感觉……流黑水……臭……好多……密密麻麻……从西边的……山谷里……涌出来……像……像蝗虫……距离……不知道……我跑……跑了好久……”
拼接的腐肉？无知无觉？流黑水？密密麻麻？
王莽的心彻底沉了下去。这描述，绝非寻常妖兽，更像是……被某种污秽力量操控的“尸傀”！是昆仑之眼睁开后，泄露出的气息污染了大地和生灵所造就的怪物？还是“黄天”利用仪式主动创造的战争兵器？
无论是哪一种，都意味着他们即将面对的，不再是人类军队，而是超乎想象的、更加难以对付的敌人！
“陛下！”一名将领声音发颤，“若……若真有此等妖物来袭，我等……我等凡铁，如何能挡？”
恐慌如同瘟疫，开始在将领中蔓延。
“慌什么！”王莽猛地站直身体，声音如同惊雷，在帅堂内炸响，“妖物又如何？既然能被创造，就能被毁灭！传朕旨意！”
他目光如电，扫过众人：“第一，即刻起，全城进入最高战备！所有士卒，配发火油、火箭，集中所有猛火油柜（古代喷火器）！告诉将士们，对付这些东西，火烧最有效！”
“第二，严令四门守将，加固城门，尤其是门缝、墙角，用浸透火油的泥土给我封死！防止那些东西钻进来！”
“第三，征集全城所有石灰、硫磺等物，在城外挖掘壕沟，填入这些物资，必要时点燃，形成防火隔离带！”
“第四，组织城内青壮，协助守城，运输物资！告诉所有百姓，此战非为一家一姓，乃是为生死存亡！畏缩不前者，斩！”
一道道命令，如同定海神针，暂时稳住了即将溃散的军心。严尤等人立刻领命而去，整个敦煌城如同被捅了的马蜂窝，再次以更高的效率运转起来，只是这一次，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战意，而是掺杂着恐惧的决死之气。
王莽则快步回到静室。刘秀依旧昏迷，但似乎感应到了外界那令人不安的剧变，他的眉头微微蹙起，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文叔，你预感的大劫……来了。”王莽坐在榻边，握住他冰凉的手，低声道，“昆仑之眼已开，污秽之物正自西而来。敦煌……怕是守不住了。”
他并非妄自菲薄，而是基于现实的判断。面对未知的、可能无穷无尽的尸傀大军，以及城外虎视眈眈的匈奴骑兵，还有城内潜伏的“黄天”余孽，敦煌已成死地。
“我们必须走。”王莽眼神决绝，“但不是溃逃。而是要带着找到的线索，带着你，回到长安！那里有帝国的根基，有更多的资源，也只有在那里，我们才有可能找到阻止这一切的方法！”
他小心翼翼地将刘秀背起，用皮带牢牢固定在自己身上。然后，他拿起传国玉玺和那两块黑色碎片，感受着它们之间微妙的联系。玉玺和碎片，是钥匙，也是枷锁，更是他们目前唯一的希望。
夜幕再次降临，这一次的敦煌城，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寂静，也都要紧张。城头火把通明，士兵们紧握着涂抹了油脂的火箭和长矛，眼睛死死盯着西方那深邃的黑暗，仿佛那里随时会冲出吞噬一切的洪流。
王莽身披重甲，背负刘秀，手持斩蛇剑，亲自登上了南门城楼。严尤紧随其侧。他们决定，若尸傀来袭，则依托城墙和火攻尽量拖延，同时寻找机会，从匈奴围困相对薄弱的东南方向突围。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等待中流逝。子时过半，就在众人紧绷的神经几乎要断裂时——
“来了……它们来了……”了望塔上的哨兵发出了带着哭腔的、极度惊恐的呼喊。
所有人循声望去，只见西方远处的黑暗中，突然亮起了无数点幽绿色的、如同鬼火般的光芒！那光芒密密麻麻，无边无际，正以一种不疾不徐、却带着令人绝望的压迫感，向着敦煌城蔓延而来！随着它们的靠近，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腐烂、腥臭和硫磺气息的恶风，率先席卷了城头，让许多士兵忍不住弯腰干呕起来！
借着幽绿光芒和城头火光，人们终于看清了那些“东西”的真面目！
那确实是“人”形，但绝大多数身体都已高度腐烂，露出森森白骨和蠕动的蛆虫，有些甚至是由数具残破尸体勉强拼接而成，行动间发出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声。它们眼中燃烧着幽绿的火焰，口中滴落着黑色的粘液，发出无意识的、如同野兽般的嗬嗬低吼。它们没有阵型，没有纪律，只是本能地被生者的气息吸引，如同潮水般涌来，数量之多，一眼望不到尽头！
真正的尸傀大军！
“放箭！火箭！”严尤嘶声怒吼，打破了这令人心智崩溃的死寂！
嗡——！
无数点燃的箭矢如同流星火雨，划破夜空，射向那汹涌而来的绿色潮汐！
火箭射中尸傀，瞬间点燃了它们身上干枯腐烂的衣物和皮肉，发出噼啪的燃烧声，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更加浓烈刺鼻的焦臭味。一些尸傀在火焰中踉跄倒地，化作燃烧的柴堆。
然而，更多的尸傀仿佛对火焰没有太多感觉，依旧踩着同伴燃烧的躯体，悍不畏死地向前涌来！它们堆积在城墙下，开始用腐烂的手爪、甚至直接用头撞击城墙和城门！更有一些身体扭曲、如同壁虎般的尸傀，竟然顺着陡峭的城墙向上攀爬！
“倒火油！滚木礌石！快！”各级将官声嘶力竭地指挥着。
滚烫的火油倾泻而下，随即被火箭点燃，瞬间在城墙脚下形成了一片熊熊燃烧的火海！无数尸傀在火海中挣扎、扭曲、化为焦炭。滚木和礌石砸下，将攀爬的尸傀成片地砸落。
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守军依靠着城墙和火攻，暂时抵挡住了尸傀的攻势。但每个人的心都沉甸甸的，因为这些怪物似乎无穷无尽，而守城的火油、箭矢却在飞速消耗！
王莽手持斩蛇剑，亲自斩杀了几只侥幸爬上城头的尸傀。剑锋过处，赤芒微闪，尸傀如同遇到克星般迅速僵直、瓦解，效果远比普通刀剑好得多。但这对于整个战局而言，不过是杯水车薪。
他望向城外那依旧望不到边的绿色海洋，又看了看怀中因颠簸和厮杀而气息略显急促的刘秀，知道不能再等了。
“严卿！准备突围！”王莽对身旁浑身浴血、仍在奋力指挥的严尤吼道。
“陛下！再等等！东南方向的匈奴营地似乎有骚动！”严尤指向那个方向。
王莽凝目望去，果然，位于敦煌城东南角的匈奴大营，此刻也是火光闪烁，隐约传来厮杀声，似乎正在与什么东西交战！是尸傀也攻击了匈奴人？还是……匈奴内部因为恐惧和之前的损失发生了内讧？
无论原因是什么，这都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机不可失！就是现在！”王莽当机立断，“阿远伤势如何？可能行动？”
“臣无碍！”阿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左臂吊着，但右手紧握腰刀，眼神凶狠，“随时可以护送陛下突围！”
“好！严卿，你率主力在此继续坚守，吸引尸傀注意！阿远，点齐所有还能骑乘的龙雀卫和死士，随朕从东南角突围！”王莽快速下令。
“陛下！让臣护送您……”严尤急道。
“这是命令！”王莽打断他，目光决然，“敦煌可以失，但朕必须带着找到的线索回到长安！严卿，守住这里，为朕，也为这城中数万军民，尽量争取时间！”
严尤虎目含泪，重重抱拳：“臣……领旨！陛下保重！”
片刻之后，敦煌南门突然洞开！一支约两百人的骑兵，如同决堤的洪流，在王莽和阿远的率领下，悍然冲出了城门！他们没有冲向尸傀主力，而是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直奔东南方向那陷入混乱的匈奴大营！
他们的突然出现，让正在与不知名敌人（或许是失控的尸傀，或许是内讧的同伴）交战的匈奴人措手不及！王莽一马当先，斩蛇剑赤芒所向，挡路的匈奴骑兵如同纸糊般被撕开！阿远和龙雀卫紧随其后，刀锋闪烁，硬生生在混乱的匈奴营地中杀开了一条血路！
尸傀似乎对这支突然冲出的、散发着强烈生者气息的小队更感兴趣，一部分立刻调转方向，嘶吼着追了上来。但王莽等人根本不恋战，只是拼命策马向前冲！
冲过匈奴营地的边缘，前方便是相对开阔的戈壁！只要进入戈壁，凭借马速，便有摆脱追兵的可能！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彻底冲出匈奴营地范围时——
“轰！”
一道巨大的、由污血和黑烟构成的墙壁，猛地从地面升起，拦住了他们的去路！墙壁之中，无数扭曲痛苦的面孔在挣扎哀嚎，散发出令人心智混乱的邪恶气息！
是“黄天”的邪术！他们果然还有后手！
与此同时，四周的阴影中，缓缓走出了数十名身着黑袍、眼神空洞的“黄天”信徒，以及……几具身形格外高大、散发着浓郁黑气的尸傀！它们显然是被精心操控的精英个体！
前有邪术阻挡，后有尸傀追兵，四周还有强敌环伺！
王莽等人的突围队伍，瞬间陷入了绝境！
阿远眼中闪过绝望，嘶声道：“陛下！臣等拼死为您开路！”
“不必！”王莽猛地大喝一声，他眼中闪过一丝疯狂，将背负的刘秀往上托了托，随即左手紧握传国玉玺，右手将两块黑色碎片狠狠对撞在一起！
“既然都是钥匙！那就给朕……开！”
他疯狂地将体内那微弱的气运，连同一种不屈的意志，同时灌入玉玺和碎片之中！
“嗡——！！！”
玉玺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那光芒不再是温润的社稷之气，而是带着一种破除虚妄、镇压邪魅的煌煌天威！两块黑色碎片在玉玺光芒的照射下，剧烈震颤，乌光大盛，那冰冷躁动的能量不再彼此排斥，而是在玉玺之力的强行统合下，化作一道凝练的、灰蒙蒙的、仿佛能湮灭一切的光束，狠狠撞向前方那污血黑烟之墙！
“嗤——啦——！”
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入油脂，那邪术墙壁在与灰光接触的瞬间，发出刺耳的撕裂声，迅速消融、崩溃！连同墙壁中那些哀嚎的面孔，也一同化为青烟消散！
光束去势不减，直接洞穿了前方拦路的两具精英尸傀！那两具尸傀连惨叫都未能发出，便如同沙堡般瓦解，化为飞灰！
一条通道，被硬生生轰了出来！
所有“黄天”信徒都惊呆了，他们赖以逞凶的邪术，在这奇异的光芒面前，竟如此不堪一击！
王莽也因这巨大的消耗而一阵眩晕，但他强撑着，嘶声吼道：“冲过去！”
残余的骑兵如同离弦之箭，从那被轰开的通道中疾驰而过，瞬间冲出了匈奴营地的范围，没入戈壁的黑暗之中！
身后的嘶吼声、邪术的波动声渐渐远去。
王莽伏在马背上，回头望了一眼那座在尸傀海洋与匈奴营地混乱中熊熊燃烧的孤城敦煌，心中充满了悲壮与决绝。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更加艰难、更加黑暗的道路，还在前方等待着他们。
而在他怀中，一直昏迷的刘秀，似乎因为这剧烈的能量冲击和颠簸，睫毛再次剧烈地颤动起来，喉咙里发出极其微弱的、仿佛梦呓般的声音：
“……玉……玺……合……碎片……是……星……钥……可……短暂……闭合……‘眼’……但……需要……祭……品……”
话音未落，他头一歪，再次陷入了深度昏迷。
王莽闻言，心神剧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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