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暮色的最后一丝余晖和敌人溃散带来的短暂混乱，王莽带着仅存的七名尚能行动的龙雀卫，轮流背负着昏迷的刘秀，依照记忆中模糊的方位，在愈发幽暗的灞林深处艰难穿行。
每个人都到了极限，伤口还在渗血，脚步虚浮，全凭一股求生的意志在支撑。林间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和之前那场“树根暴动”留下的泥土翻涌的气息，更添了几分阴森。
王莽一边警惕地观察着四周，一边在脑海中拼命回忆着几年前他让人秘密修缮那几个据点时的细节。当时只是为了多留几条后路，未雨绸缪，没想到真有用上的一天。
“陛下，您确定……是这边吗？”阿远喘着粗气，声音嘶哑，他的一条胳膊不自然地垂着，显然伤得不轻。
“应该没错。”王莽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目光扫过一棵树干上不起眼的、如同天然形成的树瘤，那形状他依稀有点印象，“再往前，靠近一处断崖的地方，有一个被藤蔓遮掩的入口。”
又艰难地行进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前方果然出现了一处不高但颇为陡峭的土石断崖。王莽精神一振，示意众人停下。他仔细搜寻着记忆中的标记，终于在一丛异常茂密的紫黑色藤蔓后面，发现了一个仅容一人弯腰通过的狭窄洞口。
“就是这里！”王莽低声道，亲自上前，小心翼翼地拨开藤蔓。洞口黑黢黢的，一股带着霉味和尘土的凉气扑面而来。
两名龙雀卫率先持刀钻了进去，片刻后，里面传来一声低沉的、带着特定节奏的鸟鸣声——这是约定的安全信号。
王莽松了口气，示意众人依次进入。洞口虽窄，里面却别有洞天，是一个不算太大，但足够容纳他们这十来个人的天然石洞。洞壁有人工修凿的痕迹，角落里甚至还堆放着一些用油布包裹的、看似柴火和少量陈旧粮袋的东西，虽然蒙尘，但保存尚算完好。
最重要的是，这里足够隐蔽，暂时安全了。
“快，检查伤口，生火，弄点热水！”王莽立刻下令，同时将刘秀小心地安置在铺了干草的石壁旁。
幸存下来的龙雀卫都是百战精锐，即便疲惫欲死，也立刻行动起来。有人处理伤口，有人收集洞内储存的干柴小心生起一小堆篝火，有人用找到的破瓦罐融化雪水。
火光驱散了洞内的黑暗和寒意，也映照出众人脸上劫后余生的疲惫与庆幸。
王莽靠坐在石壁旁，阿远用热水小心地替他清洗着肩膀上最深的那道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但脑子却在飞速运转。
“阿远，我们还有多少人？”他沉声问道。
阿远动作一顿，声音低沉下去：“连陛下您在内，能喘气的，一共十一个。刘先生昏迷，还有三个兄弟伤势很重，能不能撑过去……难说。”
十一个。王莽闭了闭眼，心口像是被巨石堵住。从云中城带出来的两百龙雀卫精锐，如今只剩下这寥寥数人。还有鲁大成……那些熟悉的面孔，都留在了北疆，留在了长安地底，留在了刚才那片染血的林地。
血债，必须血偿！王邑！“黄天”！
他猛地睁开眼，眼中是压抑不住的杀意和冰寒。
“陛下，刘先生他……”另一名负责照看刘秀的龙雀卫担忧地开口。
王莽挪过去，查看刘秀的情况。刘秀呼吸微弱，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身体冰凉，仿佛生命力已经流失殆尽。之前那口心血化符，引动地脉古木，显然透支了他的一切。
王莽握住他冰冷的手，试图传递一点温度，心情复杂到了极点。这家伙，到底是什么来路？他那诡异的能力，每次使用都伴随着巨大的代价，却总能在关键时刻扭转乾坤。是友？他身上谜团太多。是敌？他又数次救自己于危难。
“尽力照顾，用能找到的最干净的水，给他润润唇。”王莽吩咐道，现在他们缺医少药，只能听天由命了。
他重新坐回火堆旁，拿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粗略地划拉着。长安、王邑、太后、未央宫、可能的忠臣、暗桩……一个个名字和地点在他脑中闪过。
王邑既然敢动手，必然控制了长安大部分要害部门，尤其是宫禁和城门。硬闯是找死。必须找到突破口，联系上可能还在忠于他的人。
他想起了几个人：一个是执金吾仇恽，此人虽圆滑，但并非王邑心腹，或许可以试探；另一个是长乐宫卫尉蒋涣，算是太后的人，若能联系上太后……还有他早年暗中资助、安插在市井间的一些眼线……
“阿远，”王莽抬起头，目光锐利，“等天亮，你亲自带一个伤势最轻、最机灵的兄弟，想办法摸出灞林，不要去长安城，去东市‘张氏酒肆’，找那个跛脚的酒保，告诉他‘故人求购二十年陈酿’，他若问‘银钱可足’，你便答‘唯有丹心一片’。他若接下，便将我们现在的情况，还有王邑谋逆之事，尽可能告诉他，让他想办法将消息传递出去，重点是执金吾仇恽和长乐宫卫尉蒋涣！”
这是他早年布下的一条极其隐秘的暗线，连王邑都未必知晓。那跛脚酒保表面是个市井之徒，实则是他暗中收养的孤儿培养出来的死士，忠诚无需置疑。
“属下明白！”阿远重重点头，将暗语牢牢记在心中。
安排完这一切，王莽才感到一阵排山倒海般的疲惫袭来。他靠在石壁上，看着跳动的火焰，听着洞外隐约的风声和洞内伤员压抑的呻吟，心中却没有丝毫睡意。
传国玉玺在怀中散发着微弱而持续的热量，斩蛇剑静静躺在手边。观测者死了，但“黄天”未绝。王邑跳出来了，但长安这潭水下，还有多少隐藏的巨鳄？
他这条“将死之龙”，真的能凭借这十一个残兵，一个昏迷的“位面之子”，和几条未可知的暗线，在这龙潭虎穴中，杀出一条血路，夺回本该属于他的一切吗？
他不知道。但他知道，他别无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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