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辛家店的掌柜遣散回老家吧，永不叙用！”
辛九冷然下令。
虽事出仓促。
但几天时间下来，此处招牌未换，韦坚一行与驿将发生这么大冲突，一墙之隔的辛氏客舍竟然毫无动作，竟似是无事发生！
京畿之地的日子还是太舒服了，有些宝钱也太过好赚。
“韦使君，您还是移步到隔壁休息吧。”
韦坚却抓住对方衣袖低声探问：“是二郎派你来的？”
辛九却轻叹摇头：“使君一家过了洛阳，太保才命在下避开李贼眼线前来照应一二。”
原来如此。
韦坚有些亮光的双眼黯淡下来，双手也颓然松开。
“还是不必了，我等戴罪之身，能有片瓦遮头已是万幸。”
对方坚辞不受，辛九也没有办法，只得先走一步到前面官驿打好前站。
现在虽还未接到李固的指令，但他起码还能做到让韦坚这一路上少受些罪。
即使到了不忍见之时，有辛九在旁，酷吏多少也要看些颜面。
如桓彦范那“竹搓”之刑，他就是舍了性命也不能让此残事施于韦氏一族，如此才能全辽阳郡王多年情谊。
留下简陋大车，换上庞大的官船。
韦坚于甲板看着涛涛运河水，心中百转千回。
他出生于门阀世家，成长在帝都长安，胸有百万锦绣，心怀凌云之志，虽以门荫入仕，可腹中才学惊世，年纪轻轻便入秘书监，在圣人左右常备咨询，人人皆称其“麒麟子”，未来当领袖韦氏，再续家族辉煌。
当年那北地来的草原少年也是由运河入京，与其因缘际会、兴趣相投成了至交。
一起造机械、开柜坊、疏运河.......少年意气，以宝钱、粮食为武器，打败无数魑魅魍魉！
那时是何等的雄姿英发，挥斥方遒！
而他韦坚更是一飞冲天，半载为天下首县之尊，年许已辖地长安，再两年开广运潭，继而管天下漕运，后入江左括户，得民数百万，严管佛门，以获千万之才！
从此长安无缺粮之忧，北地无缺饷之困！
可到头来又落得个什么下场？
一部尚书又如何？
半步宰相又如何？
还不是被人坑害，跌落尘埃，摔了个粉碎！
不光家族蒙羞，还要牵连血亲、故旧！
他恨圣人越俎代庖，强行赐婚忠王，从此让其韦氏彭城公房卷入争储的漩涡。
他恨李林甫权欲熏心，为弄权而无所不用其极，阻塞圣听、指鹿为马。
他恨皇甫惟明不顾旧谊，栽赃陷害，更是天真可笑，愚蠢至极，竟然信了别人的鬼话。
他恨太子自私伪善，满嘴谎言，为了自保出卖重臣、诤友甚至是结发妻子！
此时韦坚双拳紧握、浑身颤抖。
他恨不能化身蛟龙，投入这大河之中，引水西灌，还自己一个清白，留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可惜。
只能臆想。
又二十日，官船经扬州。
张宥遣人来会，却被韦坚避而不见。
又两日，船队入江南东道，近杭州府。
拂晓。
韦坚还有些睡意朦胧，却被人粗暴推醒。
“韦使君，该上路了！”
“昨日不是说天亮再走吗？”
砰！
其话音未落，就被人扯到地上。
“招子放亮点，也不看看我家主君是谁！？”
韦坚定睛一瞧，对面为首之人负手而立，正是李林甫麾下爪牙——如今的御史台主簿罗希奭。
“罗主簿。”
啪~
一巴掌抽了过来。
“混账！”
“不可无礼~”
罗希奭止住麾下狗腿：“不知者无罪，韦使君并不知某已升任殿中侍御史，你怎能如此？”
此时左近隐有哭泣之声传来。
韦坚一口将嘴里血沫吐出：“哼~李贼就这么不耐，非要在这河上动手？如此牵连无辜，真是不当人子！”
“本御史看你还能嘴硬几下！”
罗希奭森然一笑：“这条河你治得太好了，李相不喜，水还是混些的好，用尸体跟血污最为合适！而且.......至少要一万具！”
“狗奴！！尔等丧尽天良！！”
韦坚愤怒以极，却被左右壮汉一顿拳脚相加。
“缙云太守韦坚接旨！”
罗希奭展开黄娟，伴随着阵阵惨呼，其将制书念出：“......韦坚罪大恶极，贬高要尉，徙岭南......口谕是.......赐死！”
他蹲下身子，拍了拍对方的满脸血污。
“韦县尉，咱们到外面找个风水宝地，如何？”
呸~
韦坚一口血沫子喷出。
罗希奭尴尬一笑，轻轻用怀中锦帕擦拭脸上污渍：“唉~~本想让你与家人见上最后一面的，可惜好心当了驴肝肺。”
他缓缓起身，然后将手中方巾丢到韦坚脸上。
“做干净些，弄成水匪截杀吧。”
言罢，他便施施然转出船舱。
选择在此处动手他也是无奈之举。
京畿之地不用说。
而自洛阳开始，通济渠大部分河道走在河南府境内。
裴宽虽不敢出手搭救韦坚，但若是让其死在其辖地，那也是突破底线的行为，官司就算打到御前，也是稳赢不输。
如果差事办成这样，那他罗希奭就不用回长安了。
而接下来的淮南东道也是此理，坐镇扬州的张宥也不是吃素的。
可韦坚必须要死在运河上。
要不然其“党羽”如何株连？！
这韦氏麒麟子半生功业基本就在此河之上，其提拔的门生故吏也多被安插在这处。
罗希奭别无选择，只能在过了长江之后，抵达杭州终点之前，了结韦氏一族性命。
此时东方天光熹微，远处甚至升起了袅袅炊烟。
他眉头皱了皱，有些嫌下属动作太慢。
虽其有恃无恐，但若被太多人看到却是不美。
其正要出声催促，却只听一声响箭直冲云霄！
啾~~嘭啪~！
隐隐泛青的天空之上，灿烂烟花绽放！
“什么人？！”
罗希奭心下一紧。
只见远处传来几声惨呼。
是远处警戒的哨骑！
还未等其反应过来，河道不知从何处冒出大批小船，其上悬挂鹰隼图案，看起来杀气腾腾。
“御史不好了，是水匪杀来了！陆上足有千人，水上战船百余！”
罗希奭惊了！
什么巨寇这么厉害！？
看来必须要将自家御史旗号打出来才行了。
“慌什么！对方有何名头，竟敢围杀朝廷命官？”
“对方自称‘射雕大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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