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西海道（九州），博多津（今日本福冈）。
历经十日夜。
大唐船队算是有惊无险横渡而来。
运气不算逆天，恶风是没有碰到的，可李固的心情却没丝毫放松。
因为这条航路太冷清了。
越是到九州近海，就越是如此。
就连藤原清河等日使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大唐与日本商路极为密切。
这博多津不说比肩扬州、广州，起码要比温州、海州要热闹些的。
更何况。
他们这可是数百艘大舟的超巨型船队。
而且船上挂着大唐与遣唐使的硕大旗号，九州大宰府照理说应是早就收到消息，提前派官员迎接了。
就算大宰帅一般由王储或世子（日本内部称亲王）遥领，但其副贰当亲自来此等候才是。
可现在的情况却是极为尴尬。
不光应有的排场全无，甚至无船引航。
前出的林猛无奈，只好临时抓了渔船在前领路。
不然李固连码头都进不去！
大部队简单收拾停当。
岸上的消息也陆续传达。
“大宰府藤原广嗣造反了？”
李固听得一愣，转头就看向藤原清河。
“藤原卿，你怎么看？”
藤原清河与晁衡、大伴仲麻吕等一干遣唐使也是满脸懵逼。
他们怎么看？
没法看！
第十次遣唐使于大唐滞留三年有余，日本国内如今啥情况也只是了解些只言片语。
晁衡就不用说了。
他都二十多年没回过日本，家乡话都快不会说，活脱脱就是个唐人。
但终究叛乱的是姓藤原的，藤原清河还是了解的多一些。
藤原氏作为日本“第一臣家”，自大化改新掌控朝廷以来，共分了四支。
北家、南家、式家、京家。
四家家主几乎垄断日本太政官体系。
“广嗣出身式家，某出自北家，四支祖辈还是同源，严格来说，他是某之堂兄。”
李固颔首。
这关系还挺近的。
怪不得其人能成为遣唐正使。
藤原氏实乃日本国第一世家！
如果要类比的话。
算是京兆六姓绑在一起，在大唐的实力与影响力。
而藤原广嗣在西海道叛乱，算是天下韦氏齐反了吧，还是拉着皇甫惟明一起的那种。
从目前的消息看。
大宰府全面戒严，且主力齐出，往东边去跟朝廷平叛大军对峙了。
此地仅有少量松浦郡郡兵把守。
现场气氛瞬间变得诡谲起来。
来之前，李固还是做了不少案头工作，算是对日本国内政治态势做了初步了解。
简单来说就是日本王室、藤原氏与地方豪族的“三国演义”。
王权，相权，士绅。
日本国主圣武之所以非要引入鉴真所在的“律宗”，就是为了加强权威，对抗后两者。
而遣唐使虽成员组成复杂。
但经历过“唐风熏陶”的日本青年才俊，基本上回国以后政治光谱就会倾向于加强中央权威。
因此天然成为王室的拉拢对象。
藤原氏也会借此巩固权力。
地方派如今算是弱势的一方，后世鼎鼎有名的各家大名，现在还都是小卡拉米，至少要数百年后才粉墨登场。
可藤原广嗣的叛乱，就像平静湖面中丢了一块儿大石头。
藤原清河的立场就值得玩味了。
晁衡也就罢了。
他留唐多年，在本国没什么政治影响力，家族现在啥情况都还搞不清楚呢。
但大伴仲麻吕却完全不同。
他们家长期任职中央“五卫府”，正是此次平叛主力！
如果藤原清河稍有异动，他定然挥刀相向。
“还请大将军出手助我国平叛！”
藤原清河大礼下拜，态度坚决。
李固脸上多出一丝玩味之色。
“哦？藤原卿是要本将替你大义灭亲吗？”
此时李晟将横刀抽出，放在手中把玩：“或者让某带兵助战，到那劳什子京都砍杀一番？”
他最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这个头儿一起。
李固麾下诸将都是蠢蠢欲动。
蕃人畏威而不怀德。
这是大唐朝野共识
更别说刀口舔血的武人了。
从长安出发，一路绕着边疆杀了一圈。
早就把李守忠、崔旰等人的凶悍一面养出来了。
再加上这次出使本就是问罪而来。
遇到这样的天赐良机，还客气什么？
遣唐使诸人瞬间如坠冰窟。
晁衡更是连忙下拜道：“大将军！您乃上邦贵使，当替圣人行王道教化，焉能擅起刀兵？”
还未等李固说话，李白却是出列道：“晁卿此言差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日本虽你母国，但更是大唐臣妾，如今属国变乱，我等安能坐视不理？”
一抹苦涩自心头浮现。
晁衡重重叹了口气，起身沉声道：“是某想岔了，但也请大将军少作杀戮，只平灭叛乱，就要速速收兵才是。”
许远淡淡道：“大将军持节巡海驾临此处，自有道理，晁卿唐突了！”
晁衡脸上灰败之色更甚，但却马上躬身道：“是某之错，还王大将军责罚。”
李固摆了摆手：“心向故国，这都是人之常情，晁卿无错！但以后行止还要多多思量，免得行差踏错，追悔莫及。”
遣唐使众人皆是心中一凛。
虽然在回来前，他们都已做了心理建设。
但看李固如此做派，分明是来者不善。
日本，从此多事了。
面对这样的态度，遣唐使团中各家立场不同，各人心思也不一样。
但不管是当带路党也好，合作派也罢，甚至要抵抗到底。
李固都不在乎。
此行他已作了万全准备。
随便蹦跶吧。
无所谓。
“叛乱的事情再紧急，也不是一两日就能摆平之事。”
李固环顾四周，幽幽道：“但本将身为赴日使团之首，却要为数百大船，几万军民负责。”
他起身下令：“除必要留守外，其余人等速速下船寻址扎营，同时转运物资，把咱们的吃喝拉撒先照顾好！”
众人俯身领命。
预案都是提前做好的，各人有专门负责各项职司，按部就班推进就是。
李守忠此时出声道：“大将军，您要驻跸何处？”
李固在行军时，向来是与士兵同吃同住的，区别就是帐篷大些而已。
但李守忠此问却是有潜台词。
这是帮裴凌霜问的。
他毕竟女儿身，不可能跟着住军营。
“此地最大的衙门是大宰府吗？”
日本遣唐使诸人面面相觑。
最后还是藤原清河沉声道：“此处不远就是鸿胪馆......”
李固反问道：“那里住得下我等这么多人吗？”
“这.......”
点点冷汗从藤原清河额头冒出，他还想据理力争。
却被李固打断道：“而且藤原广嗣不是叛乱了吗？这些机构不应是全都陷入贼手？守忠，你带上人马，与藤原卿一起，去将大宰府收复！”
“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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