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元廿五年，五月十四。
剑南道节度使兼益州都督府长史王昱终于从前线巡边而归。
一通官方场面忙过。
待他单独与李固会面时，已是太阳西斜。
严正海与王承训都在外奔波，这唯一留守的天使怎么着也要好生接待一番。
从朝廷带来的旨意，益州都督府当然是遵命而行。
而广宁公主的无量真阁选址、韦家柜坊开设分号等事他也是照单全收。
可有一事却是当场拒绝。
“没兵。”
刚才还满面春风的王昱语气坚决。
李固脸色一垮
“世伯，没有番上府兵，难道让侄儿去南中送死？”
王昱与王悔同辈。
虽说已是不同公房，但都是太原王氏一脉相承。
李固就厚着脸皮叫上了。
“旁的事情也就罢了。”
王昱伸出三根手指头：“我全剑南满打满算也才不到三万兵，其中府兵八千，团结兵近万，剩下的全是羌蛮兵，你张嘴就是五千！把某治下一十三个州的折冲府全部掘地三尺也给不了你这些！”
李固反问道：“那李光弼乃世伯麾下姚州行军司马，他那两千兵也没有吗？”
“姚州深入南中，位置紧要，某自会将其员额补满。”
这还差不多。
李固苦笑：“那末将这右骁卫中郎将，难道要光杆去南中打仗？”
王昱笑道：“兵没有，但钱钞还是足额拨付的，募兵费用也在其中。”
“多少？”
“两万贯宝钱，粮草甲胄按需发放。”
李固差点没被噎死。
“两万贯顶什么用？光募兵一笔安家费起码就要给个十贯八贯的，两千兵就要花光！”
王昱冷哼一声。
“这两万贯还是拜贤侄货币之策所赐，朝廷大幅减少我蜀中米粮转运额度，要不然一文也无。”
天府之国，富甲天下。
可惜蜀道艰难，还缺乏运河等便利条件，粮食送到关中，至少要损失六成以上。
剑南道人民辛苦一年，足额缴纳的赋税，到了长安就没剩多少了。
但货币之策以来，再加上朝廷即将颁行天下的《两税法》。
彻底由粮、绢转成宝钱后，剑南道的负担其实减轻了不少。
李固这才恍然。
怪不得李林甫这么好心，李隆基给他升官还授鱼符，这位首相都不挡一挡。
这明面上看似兵权颇大。
实则无兵可用。
王昱见李固有些颓丧，起身来到剑南道山川河流分布图前。
“贤侄你看，这里是安戎城。”
李固抬头。
这才知道大唐与吐蕃争夺的战略据点竟然离成都府这么近。
此城大概就在如今的汶川、茂县一带。
后世共和国那场巨大灾难牵动了所有国人的心。
李固后来还专门凭吊过，很清楚其具体位置。
那里分明就是青藏高原与四川盆地的板块交界处。
朝廷拥有此处，自可抵挡吐蕃兵锋。
可如今安戎城在敌人手中。
高原骑兵一个俯冲，就会杀到成都城下。
对王昱来说实在是如鲠在喉。
李隆基也下了死命令，要其在年内拿下此要冲。
只见他手指顺着唐蕃实际控制线一路下滑。
“这里是嶲州都督府，盐源就在此处。”
御史严正海如今正在这里。
从名称可知，盐源县乃全剑南道最大的井盐出产之地。
“吐蕃为了井盐，多次遣重兵突袭，为保万全，某特向朝廷请旨，派重臣坐镇。”
就是章仇兼琼了，据说月底就能到任。
王昱手指再往下，一直越过西洱河（洱海），在其东南侧停住。
“姚州，李司马要上任的地方，这里西临吐蕃，北控南诏六部，东抵爨族白蛮，南边是金银黑齿夷，就连身毒道都在其辖区穿过，实在是我大唐西南第一重镇！”
虽然从长安出发前他已看了不少资料，知道姚州乃四面绝地。
但如今听王昱之描述，再结合行军地图，才知李光弼此行任务有多艰巨。
“姚州历任都督、行军司马、长史多被贼酋所杀，主官之位也是空置多年了。”
剑南节帅最后将手指停在了姚州东北方向。
“此乃五尺道，是进出剑南与南中的核心要道，北边是戎州都督府，周围乌蛮白蛮混杂，都督之位也是某在兼着。”
王昱沉声道：“这戎、姚、嶲三州乃我剑南道治下最重要的边州，一个不慎，就是西南翻覆之局！”
李固心中暗叹。
整个川蜀之地的腰腹，全都暴露在吐蕃兵锋之下，战略态势也太过被动。
怪不得李隆基这么急着要扶持南诏统一。
这里不像东北边疆。
就连最弱的奚族都有四万胜兵，如果归顺唐朝，立马就能将局势反转，要不契丹李怀秀能跪得那么快？
可南中不同。
部族多如牛毛，本地官员也只能以“白蛮”、“乌蛮”、“爨族”统称。
而且羁縻州内部羌蛮夷越混杂，稍微一个事情处理，就是大规模叛乱。
再加上南中地形崎岖，多高山峡谷，就算调集大兵也是难以剿灭。
王昱仰天叹道：“某这头衔听起来威风，什么剑南道节度使兼益州大都督，总领西南诸州军事，实在是无人可用，无兵可用啊！”
领导很难。
可下属也很难啊。
李固双手一摊：“世伯，圣人命小侄去南中打仗，您不能真让我带着部曲就上吧。”
“剑南道一十三州汉蕃健儿随你征募，反正钱就只有那两万贯，这还是从给圣人的羡余里面抠出来的，粮草甲刃绝不短缺，你有多少兵员本节度就给你多少物资，某要集中力量拿下安戎城，其余之事，贤侄自决吧。”
王昱这话等于给了两个权力：自由募兵，员额不限，然后承认了其朝廷诸道铸钱使的临机专断之权。
自由度很大。
可惜落在实地的好处，却是没有多少。
“小侄自行募集军资可否？”
李固目光灼灼。
王昱笑道：“某这当长辈的，还能不让你吃大户？放胆去募！”
“那末将再与本地大豪还有南中边民做些生意......”
“自然可以。”
......
王昱一路开绿灯。
二人敲定诸多军政事宜之后。
他最后叮嘱道：“南诏统一之战莫要太急，但也不能太缓。”
这话说的模棱两可，似是在打哑谜。
“世伯？”
“南中情况复杂，利欲熏心之辈层出不穷，谁知道会不会再养个白眼狼出来？”
王昱拍了拍李固肩膀：“好好悟一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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