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是被窗台上的麻雀叫醒的。凌云睁开眼时,正看见两只灰扑扑的小雀在绿萝枯枝上蹦跶,尾羽扫过泛黄的叶片,抖落一地细碎的尘埃。它们叽叽喳喳的,像在争论窗台上那点面包屑该归谁 —— 那是他昨晚没吃完的糖糕渣,随手放在了窗沿。
他起身洗漱,冰凉的自来水扑在脸上,激得打了个寒颤,却也让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大半。对着镜子照了照,发现眼下的青黑淡了些,颧骨上竟透出点血色,不再是刚从雷云里坠下来时那副脱了魂的模样。试着运了运仙力,丹田处那滩 “死水” 竟泛起圈微弱的涟漪,像被春风吹皱的湖面。虽转瞬即逝,却比前几日鲜活了些。“或许,这凡尘的烟火气,倒成了疗伤的药。” 他对着镜中人笑了笑,镜中的青年眉眼清俊,只是眉宇间还带着点未脱的疏离,像蒙着层薄纱。
下楼时,张婶的早点摊前已经排起了短队。铁皮炉子上的铁锅冒着白汽,油条在油锅里翻滚,发出 “滋啦” 的脆响,混着豆浆的醇厚香气,在巷子里漫开。“小凌,早啊!” 张婶隔着人群喊,手里的长筷子 “啪” 地把炸好的油条挑到铁丝架上,“今天有你爱吃的糖糕,特意给你留着呢!”
凌云走过去,从口袋里摸出两块钱递过去:“张婶,昨天的早饭钱,还有今天的糖糕,一起给。”
“哎,你这孩子,跟婶客气啥!” 张婶把钱又塞回他手心,油乎乎的指尖带着温度,“拿着!再不吃就被抢光了。” 她往旁边看了看,压低声音,“昨天听王奶奶说,你跟李姐去帮张老太查档案了?那老太太可不容易,守着那老房子一辈子,就盼着给孙子留个念想。她那孙子我见过,去年还来给她送过米,是个实诚孩子。”
凌云心里一动,原来这些街坊邻里,早就用家长里短织成了张细密的网,谁家有难处,谁家藏着心事,不用特意打听,就顺着网线传到了每个人耳朵里。他捏着油纸包着的糖糕往单位走,糖霜透过纸渗出来,沾在指尖,甜得心里发暖。
到户籍科时,七点半刚过。李姐正蹲在地上给窗台上的绿萝换土,手里捏着个掉了漆的小铁铲,把黑褐色的花土一点点填进花盆。那盆绿萝前几天还蔫头耷脑的,黄叶卷得像蛋卷,今天竟从枯茎里冒出两片嫩绿的新叶,薄得像蝉翼,在晨光里透着亮。“你看,” 李姐直起身,用袖口擦了擦额头的汗,“都说这花难养,其实就是缺个人上心。” 她把花盆往窗台上放了放,让阳光正好能落在新叶上,“昨天从家里带的花肥,是小飞他爸用鱼鳞沤的,虽不好闻,劲儿足,说不定能活过来。”
凌云看着那两片新叶,忽然觉得这盆绿萝像极了现在的自己 —— 被扔在不起眼的角落里,靠着这点零碎的阳光和不经意的暖意,正慢慢往下扎根。
他刚把桌上的档案册摆整齐,一个穿军绿色外套的老爷子就推门进来。老爷子头发花白,却梳得整整齐齐,露出光洁的额头;腰杆挺得笔直,像棵被风刮过的老松;手里拄着根红木拐杖,杖头雕着只展翅的鹰,一看就有些年头了。“同志,我来查个人。” 老爷子的声音洪亮,带着股军人特有的硬朗,震得窗台上的绿萝叶子都抖了抖。
“您请坐,要查谁?” 李姐递过登记表和笔。
老爷子在椅子上坐下,拐杖往地上一顿,发出 “笃” 的闷响。“查我战友,赵建国。” 他从怀里掏出个用红布包着的小本子,一层层掀开,露出里面泛黄的纸页,“我们是抗美援朝的战友,1953 年从朝鲜回来就失散了,快七十年了。只知道他当年转业回了老家,就在这青城市,可我找了五年,跑遍了大街小巷,都没找着。”
李姐接过本子,上面记着密密麻麻的名字和地址,大多被红笔圈了叉。“老爷子,抗美援朝那会儿的户籍档案好多都不全,” 她叹了口气,指尖划过那些褪色的字迹,“尤其是六十年代精简机构、九十年代档案电子化的时候,丢了不少老底子,怕是不好查。”
老爷子的肩膀明显垮了下来,眼里的光像被风吹的烛火,暗了暗。“我知道难……” 他摩挲着本子上的名字,指腹把纸页蹭得发亮,“可我就想知道他还在不在。要是还在,哪怕见一面,跟他再喝顿酒,说说当年在坑道里分冻土豆的事…… 要是不在了,我就去他坟头,给我那兄弟磕个响头,告诉他,我找着他了……”
他忽然想起什么,又从口袋里摸出个塑封袋,里面装着张黑白照片。照片边角都磨圆了,有些地方还泛着黄渍,却能看清上面两个年轻士兵:一个穿着军装,胸前挂着军功章,笑得露出白牙;另一个背着步枪,肩膀上落着雪,眼神亮得像星星。“你看,这是我们当年在朝鲜拍的,” 老爷子指着左边的士兵,“这是我,周卫国。我左边这个就是建国,那时候他才十九,比你还年轻呢,一笑就脸红。”
凌云凑过去看照片,指尖不小心碰到了老爷子的手。那双手布满老茧,指关节粗大,虎口处还有道月牙形的疤。就在触碰的瞬间,通心术像决堤的水,不受控制地涌了过去 —— 这次不是零碎的念头,是段汹涌的记忆,带着硝烟和冰雪的味道:
零下四十度的雪地里,赵建国把最后一个冻硬的馒头塞给他,说 “你比我年轻,得活着回去见爹娘”;防空洞里,两人分着啃一块冻土豆,赵建国的牙磕在土豆上,掉了半颗,还咧着嘴笑 “等胜利了,回咱老家喝高粱酒,就着我娘烙的葱花饼”;火车上分别时,赵建国抱着他哭,眼泪混着鼻涕蹭在他军装肩上,说 “周卫国,你要是忘了我,我做鬼都不放过你!我在青城等你,一定等你”……
“赵爷爷,” 凌云的声音有些发紧,像是被记忆里的冰雪冻着了,“您战友是不是左手缺了根小指?当年在战场上为了捡炸药包,被炮弹炸的,伤口总发炎,阴雨天就疼得直冒汗。他还喜欢吃葱花饼,说他娘做的葱花饼,在锅里烙得两面金黄,抹上点豆瓣酱,天下第一?”
老爷子猛地抬头,拐杖 “哐当” 一声掉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响。他死死盯着凌云,眼睛瞪得像铜铃,里面瞬间涌满了泪:“你…… 你咋知道?!这些事…… 这些事除了我和他,没第三个人知道!他左手的小指…… 是为了救我才没的…… 那天他要是不扑过来把我推开,现在躺在哪的,就是我周卫国……”
他的声音抖得厉害,眼泪顺着脸上的皱纹往下淌,在下巴上汇成珠,滴在照片上两个年轻士兵的脸上,晕开一小片水渍。“你是不是见过他?他还活着?他在哪?你告诉我,我现在就去找他!”
李姐也惊得站了起来,手里的笔 “啪” 地掉在登记表上,墨汁晕开个黑团。“小凌,你…… 你咋知道这些?”
凌云深吸了口气,压下心里翻涌的情绪,转身翻开墙角的铁皮柜。最底层的档案盒上积着灰,他抽出来,吹了吹灰,里面是 1950 年代的户籍底册,纸页脆得像饼干。“您看这页,” 他指着其中一行,“1958 年的户籍登记,赵建国,住址是北关街 12 号,职业是‘红光机械厂工人’,备注栏写着‘左手小指残缺’。还有这个,” 他又翻到另一册,“1980 年的人口普查记录,他搬去了幸福路,跟儿子一起住,职业栏写着‘退休’,家庭成员里有个儿子叫赵建军,跟您一个‘建’字。”
他其实是 “听” 到老爷子记忆里的碎片 —— 赵建国总炫耀他娘做的葱花饼,说 “等你来了,让我娘给你烙一大摞,管够”;说他老家在北关街,门口有棵老榆树,春天能摘榆钱蒸窝窝;说他儿子要是生下来,就叫 “建军”,跟他们这些当兵的沾点光……
“幸福路?” 老爷子捡起拐杖,手都在抖,杖头的鹰雕像是活了过来,“幸福路哪号?他儿子叫赵建军?我这就去找!”
“您别急,” 李姐赶紧拦住他,“幸福路长着呢,您这么找跟大海捞针似的。我给幸福路社区打个电话,让他们帮忙查查赵建军的住址,肯定比您瞎跑快。” 她拿起桌上的电话,手指在拨号盘上顿了顿,“对了,赵老爷子今年多大了?”
“八十六,跟我同岁。” 周老爷子抹了把脸,眼泪还在往下掉,嘴角却咧开了,“他比我小仨月,当年总叫我‘老周哥’。”
李姐打完电话,笑着说:“社区那边说,幸福路确实有个赵建军,他父亲叫赵建国,今年八十六,退休前是红光机械厂的工人,左手小指确实有点残疾。地址是幸福路 56 号院 3 号楼 2 单元 501,离这儿不远。”
“太好了!太好了!” 周老爷子攥着那份档案记录,指节都捏白了,“同志,太谢谢你了!你们真是我的再生父母啊!” 他对着凌云和李姐深深鞠了一躬,腰弯得像张弓,“我这就去找他,等我跟他见了面,一定给你们送锦旗!送最大的锦旗!”
“送啥锦旗啊,” 李姐笑着扶他起来,“您老能跟战友重逢,比啥都强。快去吧,说不定赵老爷子也正念叨您呢。”
老爷子走的时候,脚步轻快得不像个八十六岁的老人,拐杖都忘了拄,拎在手里甩得老高。走到门口又回头,对着凌云和李姐敬了个标准的军礼,虽然背有点驼,却透着股穿越了七十年的挺拔。
李姐看着他的背影,又看看凌云,半天没说话,最后只是叹了口气:“小凌,你这本事,真是神了。” 她走到窗台边,给绿萝浇了点水,水珠落在新叶上,滚来滚去,像颗水晶,“以前总觉得干咱们这行,就是登登信息、盖盖章,没啥大出息,现在才发现,咱手里的笔,能圆多少人的念想啊。”
凌云没说话,只是拿起抹布擦桌子。桌上的墨水瓶倒了点,墨汁在桌面上晕开,他赶紧用抹布去擦,却把墨渍蹭得更大了,像幅没画完的水墨画。他忽然觉得,这些户籍档案就像这墨渍,看似杂乱无章,却藏着无数人的轨迹 —— 谁在哪个胡同出生,谁跟谁结了婚,谁搬去了远方,谁守着老房子过了一辈子。而他们,就是那个慢慢把这些轨迹捋顺的人。
中午吃饭,李姐从帆布包里掏出个保温桶,打开盖子,热气 “腾” 地冒出来,裹着韭菜和鸡蛋的清香。“我家那口子昨天听说你帮周老爷子找战友,非让我给你带点饺子,” 李姐往他碗里夹了几个,“说你肯定爱吃这口,韭菜鸡蛋馅的,没放葱姜,怕你不爱吃。”
饺子皮薄馅大,咬一口,汤汁溅在嘴角,韭菜的辛香混着鸡蛋的醇厚,在舌尖炸开。比仙府用晨露和灵麦做的玉食粗陋,却带着股让人踏实的热乎气。凌云听着李姐说小飞在学校得了数学竞赛二等奖,说老王昨天炖的排骨太咸,听着隔壁办公室的警察说辖区里的老槐树被风刮断了枝桠,砸坏了停在树下的自行车,忽然觉得,这日复一日的琐碎,竟比天庭千年不变的仙乐更动听。
下午刚上班,户籍科的门被 “砰” 地推开,一个二十多岁的姑娘哭着跑进来,辫子都散了,额前的碎发贴在脸上,沾着泪珠子。她手里紧紧捏着张大学录取通知书,纸边都被攥皱了,眼泪把 “青城市师范大学” 几个字泡得发涨。“同志,求求你们,帮帮我!我明天就要去报到了,可身份证丢了,没身份证取不了票,也报不了到啊!”
李姐赶紧从抽屉里拿出纸巾递过去:“姑娘,你别急,先擦擦脸。补办身份证最快也得三天,不过我们可以给你开个临时身份证明,能取票,也能报到,跟身份证一样管用。”
“真的吗?” 姑娘抬起头,眼睛红红的,像只受惊的小兔子,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可是…… 可是我不记得身份证号了,户口本也忘在老家了,我奶奶年纪大了,也说不清……”
“那你记得你爸妈的名字吗?或者老家的具体地址?哪个乡哪个村?” 李姐耐着性子问,手里的笔已经在登记表上准备好了。
姑娘摇摇头,哭得更凶了,肩膀一抽一抽的:“我爸妈走得早,我跟着奶奶长大,老家在乡下,就记得村名叫‘石头沟’,别的都不记得了…… 奶奶说我是 1999 年生的,具体哪月哪日也记不清了……”
凌云看着姑娘手里的录取通知书,上面写着 “王丽丽同学,你已被我校汉语言文学专业录取”。通心术探过去 —— 姑娘心里慌得像揣了只兔子,全是碎碎的念:“要是去不了学校,奶奶肯定会难过…… 她攒了一辈子的钱供我读书,说我是村里第一个考上大学的…… 身份证肯定是昨天在火车站被偷的,当时人太多了,挤得我喘不过气…… 班主任马老师说,到了学校要好好学,将来当老师,回村里教娃娃……”
“你是不是叫王丽丽?” 凌云忽然开口,声音放得很柔,像怕惊着她,“1999 年 3 月 12 号生的,老家是青山县石头沟村三组,奶奶叫刘桂香,你高中是在县一中读的,班主任姓马,教语文的,总夸你作文写得好,说你有灵气。”
姑娘猛地止住哭声,眼睛瞪得圆圆的,嘴巴张成了 “o” 形:“你…… 你怎么知道?!你认识我奶奶?还是认识马老师?”
李姐也愣住了,手里的笔 “啪” 地掉在地上,滚到了桌子底下。“小凌,你…… 你又知道?”
凌云走到电脑前,手指在键盘上敲了几下 —— 他其实还是 “听” 到的,姑娘心里反复念着奶奶的名字,念着马老师在毕业典礼上说的话:“王丽丽同学,你是石头沟的骄傲,也是咱们县一中的骄傲。到了大学好好学,将来别忘了家乡。”
“你看,” 凌云指着屏幕上的户籍信息,“系统里有你的登记,王丽丽,身份证号 xxxxxxxxxxxxxxx,户籍地址青山县石头沟村三组,监护人刘桂香。我这就给你开临时身份证明,十分钟就能办好。”
姑娘凑到电脑前,看着屏幕上自己的照片和信息,眼泪又掉了下来,这次却带着笑,泪珠砸在键盘上,溅起小小的水花。“谢谢…… 太谢谢你了!我还以为去不了学校了呢!” 她接过临时身份证明,小心翼翼地折成小方块,放进贴身的口袋里,像是揣着块稀世珍宝,“等我放假回来,一定给你们送锦旗!跟周爷爷送的一样大!”
“送啥锦旗啊,” 李姐笑着帮她把散了的辫子重新扎好,“你好好读书,将来当个好老师,教出更多像你一样有出息的孩子,就是对我们最好的报答。”
姑娘点点头,用力抹了把脸,露出两颊的红晕:“我会的!我一定回石头沟教书,让村里的娃娃都能上大学!” 她走的时候,脚步轻快得像要飞起来,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歌,声音脆得像山涧的泉水。
李姐看着她的背影,又看看窗台上的绿萝,笑着说:“你说这事儿巧不巧?这姑娘要是今天遇不上你,说不定真就耽误报到了。” 她拿起水壶给绿萝浇水,水流顺着盆土渗下去,那两片新叶像是被喂饱了,挺得更直了,“你看这新叶,又长大了点,比昨天精神多了。”
凌云看着那两片新叶,在午后的阳光里泛着嫩绿色的光,像两颗小小的星星。他忽然觉得,自己这微弱的仙力,这不受控制的通心术,或许就是为了这些时刻存在的 —— 帮张大爷找到念叨的儿子,帮陈先生迁来牵挂的父亲,帮老战友寻回失散的袍泽,帮山里的姑娘圆了大学梦。
这些事,没有惊天动地的神通,没有叱咤风云的威风,却像李姐给绿萝浇的水、施的肥,一点点滋润着这些凡尘的日子,也悄悄抚平着他仙骨断裂的创痛。
傍晚快下班时,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匆匆走进来,手里抱着个厚厚的文件夹,额头上渗着细密的汗珠。“同志,麻烦问下,我想给我女儿改个名字,需要啥手续?”
“改名字?” 李姐翻开《户籍登记实务》,“成年了吗?未成年的话,父母双方同意就行;成年了要自己申请,还得有正当理由。”
“未成年,刚上初二。” 男人推了推眼镜,“她原来叫林小花,总被同学笑话,说像村里的名字,孩子天天哭着要改名,说想叫林悦然,喜悦的悦,自然的然。”
凌云看着男人手里的户口本,“林小花” 三个字旁边,贴着张女孩的照片,梳着马尾辫,眼睛很大,却透着点怯生生的模样。通心术探过去 —— 男人心里满是愧疚:“都怪我没文化,给孩子起这么个名字,让她在学校受委屈…… 她妈走得早,我一个大老粗,也不知道咋疼孩子,就想让她高兴点……”
“您女儿是不是特别喜欢画画?” 凌云忽然问,“尤其喜欢画向日葵,说向日葵永远朝着太阳,看着就开心。”
男人愣了愣,随即眼圈红了:“你咋知道?她书包里天天背着画板,放学就躲在屋里画,墙上贴满了向日葵,说等将来当画家,给我买大房子……”
“您看,” 凌云指着桌上的申请表,“改名字需要写申请,说明理由。您可以写上‘因姓名谐音常被同学取笑,导致孩子自卑,为利于身心健康,申请更名为林悦然’,再附上您和孩子的签字,应该就能办。” 他顿了顿,“对了,您可以让孩子画一幅向日葵贴在申请书后面,说不定能让审批的同志更理解她的心意。”
男人连连点头,眼里的焦虑散了大半:“哎,好!好!我这就回去让她画!谢谢你啊小伙子,你真是个有心人。” 他走的时候,脚步都轻快了,像是卸下了压在肩上的石头。
李姐收拾着桌上的文件,忽然说:“小凌,你发现没?你总能摸到这些人的心思,知道他们最在意啥。这本事,可不是光记性好就能有的。” 她锁上档案柜,钥匙在锁孔里转了两圈,“以前觉得干户籍科的活儿,就是按规矩办事,冷冰冰的,现在才明白,规矩之外,还有人心呢。”
凌云没说话,只是望着窗外渐渐沉下去的夕阳。阳光把天空染成了橘红色,给户籍科的旧桌子镀上了层金边,连空气里的尘埃都染上了暖意。
下班路上,凌云特意绕到幸福路。远远就看见周老爷子和一个同样拄着拐杖的老爷子坐在小区门口的石凳上,两人手拉手,肩膀抖个不停,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石桌上放着个打开的酒瓶子,还有两个搪瓷杯,里面的酒已经喝了大半,散发出淡淡的高粱酒香。
周老爷子正指着赵老爷子的左手,嗓门洪亮:“你看你这手,当年我就说让你别逞能,你非要去捡那炸药包,现在后悔了吧?”
赵老爷子笑着捶了他一下,声音有点沙哑:“后悔啥?能让你这老东西活下来,我断根手指算啥?再说了,这不还能喝酒、能握筷子嘛!”
两人相视一笑,眼角的皱纹里盛着七十年的风霜,却像孩子似的纯粹。
凌云没上前打扰,只是悄悄走了过去。晚风吹过,带着桂花的甜香,他摸了摸口袋里的身份证,忽然觉得这张硬卡片上的 “凌云” 二字,比 “天河水神之子” 的头衔更让他觉得安稳。
回到爱民街,王奶奶还坐在门口纳鞋底,昏黄的路灯照在她的白发上,像撒了层霜。“小凌,回来啦?” 王奶奶笑着招手,“快来尝尝我刚熬的南瓜粥,甜丝丝的,养胃。”
凌云走过去,接过王奶奶递来的粗瓷碗。南瓜粥熬得稠稠的,里面放了点小米,甜香混着米香,在舌尖慢慢散开。“今天又帮人办事了?” 王奶奶手里的针线在鞋底穿梭,“听张婶说,你帮一个老军人找着战友了?啧啧,那可是天大的好事,七十年的念想啊。”
“嗯,他们今天见着了,还在一起喝酒呢。” 凌云喝着粥,看着巷子里来来往往的人 —— 下班回家的年轻人,牵着狗散步的阿姨,骑着自行车卖晚报的大爷,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点疲惫,却也藏着对生活的热望。
“这就好,这就好。” 王奶奶点点头,“人活着,不就靠这点念想撑着吗?小时候盼着长大,长大了盼着成家,成家了盼着孩子有出息,老了盼着儿女常回家…… 这些念想串起来,就是一辈子。”
凌云喝着南瓜粥,觉得王奶奶的话像这粥一样,温温的,却熨帖人心。他忽然明白,判官说的 “三缕真心意”,或许不是什么轰轰烈烈的承诺,就是这些藏在烟火气里的牵挂 —— 是张大爷盼儿子回家的念想,是周老爷子找战友的执着,是林爸爸想让女儿开心的心愿,是王丽丽想回村教书的憧憬。
这些心意,像窗台上绿萝的新叶,看似柔弱,却透着股顽强的生命力,在凡尘的土壤里,悄悄生根发芽。
回到出租屋,凌云把今天的档案整理好,又给窗台上的绿萝换了个位置,让月光能刚好落在那两片新叶上。做完这一切,他躺在床上,胸口的断骨已经不怎么疼了,丹田处的仙力像春潮似的,慢慢涨了些,比昨天更充盈了些。
他想起爹在雷云里的怒吼,想起娘的哭声,忽然觉得,或许他们让自己来凡间,不只是为了渡劫,更是为了让他看看这些藏在烟火气里的真心,尝尝这些带着温度的日子。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片银辉,像铺了层薄薄的霜。凌云闭上眼睛,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他知道,明天醒来,户籍科的门还会为这些带着念想的人敞开,他这双能 “听” 见心声的耳朵,还会为这些琐碎的日子忙碌。
这样的日子,挺好。
夜色渐深,爱民街的灯一盏盏熄灭,只有户籍科窗台上的绿萝,在月光里静静舒展着新叶,像在诉说着一个关于扎根与生长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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