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瑶端着清水进来时，正看到乌执站在床前，垂眸凝视着昏睡中仍不安稳的沈知意。沈知意脸色潮红，眉头紧锁，嘴里不时溢出破碎的呓语，显然深陷梦魇。
卓瑶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忍住，用生硬的汉语低声问道：“巴代雄……您……为什么要让她看到那些？”她实在不懂，明明乌执已经带这个山外女子去神树下验证过，得到了认可，为何还要用如此极端残酷的方式，让她亲眼目睹活人献祭蛊虫的场面？这个外人，明明看起来那么怕虫子。
乌执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伸出手，指尖轻轻抚过沈知意汗湿的额头，动作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意味。就在他指尖触碰的瞬间，卓瑶眼尖地注意到，沈知意脖颈一侧那个原本只是淡红的小点，颜色似乎骤然深了几分，变得愈发鲜红欲滴。
片刻之后，沈知意紧皱的眉头竟真的逐渐舒缓开来，呼吸也变得平稳了一些。
卓瑶吃惊地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地捂住了嘴，一个惊人的猜测浮上心头，她脱口而出，连敬语都忘了：“您……您给她下了……情蛊？！”
乌执收回手，目光依旧停留在沈知意脸上，语气平淡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去看着她。我去准备些安神退烧的药。”
卓瑶立刻噤声，意识到自己逾越了。大祭司的决定，不是她能够过问的。乌执让她来照顾沈知意，她便只管照顾好就是。她低下头，恭敬地应了一声：“是。”
乌执离开后，卓瑶坐在床边，心情复杂地看着昏睡的沈知意。情蛊……那可是寨子里最神秘也最凶险的蛊之一，一旦种下，几乎无解。巴代雄竟然对她用了情蛊……
一个多小时后，乌执端来一碗墨黑色的、散发着浓郁苦涩气味的汤药。卓瑶帮忙，小心翼翼地给依旧昏沉的沈知意灌了下去。
药效似乎很显着。又过了一个时辰左右，沈知意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昏睡的这几天，对于沈知意来说，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那些诡异、恶心、恐怖的画面——扭曲的蛊虫、男孩凄厉的惨叫、虫群噬咬的可怕景象——不受控制地在她脑子里一遍遍回放，如同最深刻的梦魇烙印。
她重新闭上眼睛，试图驱散那些影像，却清晰地回忆起了那天身体完全不受控制的状态——乌执让她睁眼，她就无法闭上；乌执固定她的视线，她就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人间地狱……那种绝对的掌控感，比任何直接的暴力更让她感到恐惧和无力。
“你醒了？”耳畔响起一道略显生硬的女声。
沈知意偏过头，看到卓瑶端着一碗清粥走进来。卓瑶脸上已经没有了之前的骄纵和敌意，反而带着几分小心翼翼，见她眼神警惕，连忙说道：“你别怕我，你可是乌执哥哥……呃，是大祭司看重的人，我可不敢对你怎么样。”
沈知意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压下喉咙的干涩和胃里因回忆而翻涌的不适，嗓音沙哑得厉害：“乌执……他究竟是你们的什么人？”
卓瑶闻言明显愣了一下，脸上露出十分意外的表情：“他……他没告诉你吗？”她没想到，乌执竟然连自己的真实身份都没有向这个他如此在意的女子透露。
“他是我们的巴代雄。”卓瑶见沈知意一脸茫然，想着乌执既然都让她看见了那些炼蛊的残酷场景，估计也没什么好再隐瞒的了，便直接说了出来。
“巴代雄？”这个陌生的词汇让沈知意更加困惑，只隐约记得当初卓玛似乎也这样称呼过乌执。
“嗯。”卓瑶点点头，见沈知意一脸茫然，卓瑶又磕磕绊绊地用她那不熟练的汉话解释道：“巴代雄就是……我们的大祭司，也是最厉害的巫蛊师。他是寨子里最强大、最受敬畏的人，连我阿爹……也就是寨老，在蛊术上的造诣都远不如他。”
提起乌执，卓瑶的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了一种与有荣焉的自豪，尽管汉语说得磕磕绊绊，但兴致却高了起来：“巫蛊师你知道吗？就是我们寨子蛊术最最厉害的人！乌执哥哥他都不需要像别人那样辛苦练普通的蛊虫，因为……”她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混合着敬畏和炫耀的语气，“因为他自己，就是最厉害、最剧毒的‘蛊’！我听阿婆说过，巴代雄的一滴血，就能轻轻松松要了别人的命呢！所以寨子里很多人，其实……都很怕他。”
说到这里，卓瑶的语气顿了顿，撑着小脸，像是想起了什么，脸上自豪的神色淡去，染上了一丝不符合她年纪的唏嘘和同情：“但其实……祭司大人也挺可怜的。听说巫蛊师从小就要开始培养，日日夜夜都和那些最毒的虫子待在一起，每个月还要承受蛊毒的反噬，那种痛苦……可不是一般人能熬过去的。要是熬不过去，那些毒就会……”
卓瑶突然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连忙捂住嘴，眨巴着水亮的大眼睛，心虚地看了看门口，赶紧岔开话题：“那个……你醒了就好！我得赶紧去跟巴代雄汇报一声！”
说完，她像只受惊的小兔子一样，飞快地溜走了，留下沈知意独自一人僵坐在床上。
房间里恢复了寂静，但沈知意的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巴代雄……大祭司……最厉害的巫蛊师……本身就如同最毒的蛊……一滴血可夺人性命……自幼与毒虫为伴……每月承受蛊毒反噬……
卓瑶那些碎片化却信息量巨大的话语，如同拼图一般，一点点拼凑出一个更加完整、也更加令人心惊胆战的乌执形象。
他不仅仅是那个会为她煮面、为她敷药、安静陪在她身边的少年。
他更是这个神秘苗寨至高无上的掌控者，是拥有着可怕力量、与死亡和毒物相伴的巫蛊师，甚至他自身的存在，就是一种致命的危险。
而这样一个危险、强大、背负着残酷宿命的人，却对她种下了据说无解的情蛊……
沈知意抱紧双臂，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蔓延至四肢百骸，比之前任何一次恐惧都要深刻和绝望。
她究竟，招惹上了一个怎样的存在？
而那句“你是我认定的人，非死不变”，此刻听来，不再有任何甜蜜，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无尽沉重与束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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