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仕初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并未深究，转而谈起了正事：“我在说，按我朝律例，新受封的官员，即便是虚衔，也需前往封地露个面，接受当地官吏拜见，以示皇恩。不过……”他话锋一转，目光落在沈知意身上，语气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安排：“不过你毕竟是女官，又是陛下亲封的县主，金尊玉贵，又刚经历风波，身体尚未完全康复。我已替你向宫中递了话，你可留在京中静养，不必亲往那偏远之地。安平只是个三百户的小县，并无甚紧要事务。”
他这番话，听起来体贴周到，为她规避了奔波劳顿，也符合她如今“体弱”的身份。留在京城，继续做她的安平县主，待在家族的羽翼和他的“关照”之下，似乎是再顺理成章不过的选择。
若是从前的沈知意，或许会顺从地接受这份“体贴”的安排。毕竟，京城的繁华与安逸，才是她熟悉的世界。
然而，沈知意却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向他，语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多谢仕初哥哥好意。但陛下既封我为安平县主，便是将安平的百姓托付于我。虽说只是虚名，但我既受此恩典，便当尽其责。我想……过几日便动身，去安平看看。”
梁仕初眸中闪过一丝讶异，似乎没料到她会有此决定。他微微蹙眉：“安平县虽不算极远，但路途亦不免颠簸。你身体……”
“我已无大碍。”沈知意打断他，声音依旧轻柔，却带着一股韧劲，“太医院也说了，静养不如适度走动。而且，”她顿了顿，目光再次转向窗外，那抹紫色依旧固执地挂在枝头，“我想亲自去看看。看看陛下赐予我的食邑之地，究竟是什么模样，看看那里的百姓……过着怎样的生活。”
梁仕初凝视着她，眼前的沈知意，似乎与从前那个只会跟在他身后、对他言听计从的少女有些不同了。
她的话语合情合理，甚至透着一股身为“县主”的责任感。但梁仕初何等敏锐，他隐约觉得，这并非全部的理由。他看着她沉静的侧脸，那双曾经灵动狡黠的眸子里，如今仿佛沉淀了许多他看不透的东西。南疆之行，终究是改变了她。
他沉默片刻，终究没有强行阻止。他知道，过于强硬的姿态，只会将她推得更远。如今她已是县主，有了自己的想法和行动的自由。
“既然你意已决，”他放下茶盏，声音听不出情绪，“那我便安排一队可靠的护卫随行，务必保证你的安全。”
“有劳仕初哥哥费心。”沈知意微微颔首，算是接受了他的安排，但去意已决。
梁仕初又坐了片刻，说了些无关紧要的闲话，便起身告辞了。
房间里重新恢复了安静。窗外的汉子终于够下了那断线的风筝，小男孩破涕为笑，欢呼着跟着父亲跑远了。那抹紫色的蝴蝶，也消失在了视野里。
沈知意却依旧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久久未动。
去安平，并不仅仅是为了尽责，或者所谓的体察民情。更像是一场无声的出走，一次对过往的祭奠，或许，也是试图在截然不同的风景里，寻找一丝能够让她重新拼接起破碎内心的可能。
她不知道前方等待她的是什么，但总好过在这里，日复一日地看着那只断线的风筝，反复想起那个倒在蝴蝶与血泊中的身影，以及御花园里，那棵正在异乡土地上，默默走向枯萎的神树。
这里的每一口空气，都充满了令人窒息的规矩、算计和过往的阴影。沈母无微不至却带着压力的关怀，梁仕初看似温柔实则掌控的“体贴”，还有那些贵女们或羡慕或探究的目光……都让她感到无比的疲惫。
她需要空间，需要距离，需要在一片相对陌生的土地上，重新呼吸，重新思考。
而且……安平县城，地处西南方向。虽然与苗疆相隔千山万水，但冥冥之中，似乎离那片萦绕在她梦魇与记忆深处的山林，更近了一些。这个念头毫无来由，却在她心底悄然扎根。
她下意识地抬手，轻轻抚上胸口。那里，衣襟之下，除了冰凉的县主印信，还贴身戴着两样东西——一是乌执母亲留下的、曾在她濒死时发出异香红光的挂坠；另一件，则是那枚被他小心翼翼修补好、用刺绣蝴蝶掩盖了裂痕的同心结。
指尖触及同心结上那对相依的蝴蝶，她的心口又是一阵熟悉的、细微的钝痛。子蛊并未消亡，它似乎陷入了沉睡，或者说，因为距离的拉远而变得沉寂。但它依然存在，如同一个无声的烙印，提醒着她，那段纠缠不清的过往，远未结束。
离开京城，去往安平。或许，只是为了能在一个更自由的地方，更好地看清自己的心，以及……那未知的前路。而那不为人知的内心深处，或许还藏着一丝微弱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期盼——在远离这一切的地方，是否能感受到一丝……来自远方的、微弱的气息？
她轻轻地按着胸口，那里，子蛊异常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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