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家议事厅是栋百年老建筑,暗红色的木质梁柱上刻着早已模糊的凌氏家训,屋顶的瓦片有些地方已经发黑,漏进的天光被厚重的云层过滤得只剩一片昏沉。厅内摆着一张长约三丈的梨花木桌,桌面被岁月磨出深深的纹路,边缘还缺了一块角 —— 那是十年前黑风寨第一次上门挑衅时,被山贼用刀砍的。此刻,桌旁坐着的人却没一个有心思留意这些旧痕,每个人的脸上都蒙着一层愁云,连空气中飘着的粗茶香气,都透着一股凉透了的苦涩。
族长凌啸天坐在主位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桌角的缺口。他今年六十岁,头发已半白,平日里挺直的脊背此刻微微佝偻,眼底的红血丝像蛛网般蔓延 —— 为了凑黑风寨要的供奉,他已经两夜没合眼了。“午时快到了。” 他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目光扫过厅内众人,“黑风寨的人说,午时一到见不到供奉,就会带着人来砸门。”
“族长,要不…… 再去敲敲各房的门?” 大长老凌海率先开口,他的手指紧紧攥着茶杯,杯沿的茶渍沾到了指缝里,“我刚才去库房看了,就剩三百两碎银子,十颗聚气丹还是去年内门弟子退回来的次品,连王彪塞牙缝都不够。” 他说着,叹了口气,“二房的凌福家,上个月刚添了双胞胎,连米汤都快喝不上了;三房的凌山爹卧病在床,天天要煎药,哪还有余钱?”
二长老凌坤 —— 也就是凌风的父亲,立刻接话,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敲也没用!各房早就空了!依我看,不如把族里那片老杉树林卖了,再让各房把压箱底的首饰拿出来,先凑够七百两再说!” 他说着,瞥了眼坐在角落的凌风,眼神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张 —— 他怕真闹起来,凌风刚从外门换来的那把精铁剑会被抢走,那可是他花了半个月俸禄买的。
“卖树林?” 三长老凌嵩猛地拍了下桌子,桌上的茶杯晃了晃,凉茶洒出几滴在桌面上,“那片杉树林是咱们凌家最后一点家底了!冬天族人取暖要烧柴,开春还要靠卖木材换粮食,卖了它,今年冬天族人喝西北风吗?” 他的脸涨得通红,粗重的呼吸声在安静的议事厅里格外清晰,“而且去年黑风寨已经涨过一次供奉,从两百两涨到四百两,这次又翻倍要八百两,下次他们是不是要咱们把凌家大院都卖了?”
“那你说怎么办!” 凌坤也来了火气,猛地站起身,腰间的玉带扣 “咔嗒” 响了一声,“你有本事你去跟王彪打啊!他可是开元境五重!咱们族里最高的也就族长四重后期,上去不是送死吗?”
厅内顿时炸开了锅。主张妥协的族老们纷纷附和凌坤:“是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先把这次应付过去,以后再想办法”;支持凌嵩的几个年轻主事却急得直跺脚:“这次妥协了,他们下次肯定更过分!”“咱们凌家在青阳镇立了三百年,从没这么窝囊过!”
坐在最末尾的一个老族老,咳嗽着用拐杖敲了敲地面:“别吵了…… 我家孙儿昨天去镇上买盐,还被黑风寨的喽啰抢了钱袋…… 咱们要是连自己都护不住,就算凑够供奉,也迟早要被吃干抹净啊……”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只剩下一声无奈的叹息。
凌啸天看着眼前吵得面红耳赤的众人,突然重重地拍了下桌子,茶杯 “哐当” 一声撞在桌沿,茶水洒了一地。“都住口!” 他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妥协,凑不齐;反抗,打不过 —— 这才是咱们现在的死局!”
议事厅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族老们沉重的呼吸声。窗外的风刮得更紧了,卷起几片枯叶撞在窗棂上,发出 “沙沙” 的声响,像在嘲笑这满厅的无力。悲观像一层湿冷的苔藓,悄无声息地爬满每个人的心头,几个年轻主事的眼里,已经渐渐泛起了绝望的水光。
议事厅外的走廊里,凌皓靠着冰冷的廊柱,手指死死攥着廊边的木栏杆,指节泛白,连指甲都掐进了木头的纹路里。他刚才来的时候,正好听到大长老说库房空了,心就像被重锤砸了一下 —— 他原以为家族只是不愿反抗,却没想到已经难到连供奉都凑不齐的地步。听到二长老主张卖杉树林,他的胸口更是堵得发慌 —— 那片树林是他小时候常去掏鸟窝的地方,每棵树都记着凌家子弟的笑声,如今却要被用来换屈辱的供奉。
更让他心寒的是族人们的妥协。刚才那个说 “留得青山在” 的族老,去年还拍着胸脯说要保护族里的孩子,可现在面对黑风寨的威胁,却连反抗的念头都不敢有。“难道这就是凌家的骨气?” 凌皓在心里问自己,指尖传来的刺痛让他清醒 —— 他不能像他们一样放弃,父亲还躺在床上等着他,凌家的孩子不能以后只能在山贼的阴影里长大。
就在这时,议事厅的门 “吱呀” 一声被推开,凌风走了进来。他穿着一身新做的青布长衫,腰间系着块成色不错的玉佩 —— 那是二长老昨天刚给他买的,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眼神却飞快地扫过厅内众人,像在清点谁还站在自己这边。“爹,各位长老,怎么这么安静?” 他故意放慢脚步,声音提得老高,“我刚才在外面听着吵吵嚷嚷的,是不是黑风寨的事有办法了?”
二长老看到儿子,脸色缓和了些,却还是皱着眉:“能有什么办法?供奉凑不齐,反抗又打不过。你不在房里好好修炼,跑这儿来添什么乱?” 话里是责备,语气里却满是护着。
凌风立刻露出焦急的样子,上前一步,故作诚恳地说:“爹,要不咱们去找张家和李家帮忙吧?他们也是青阳镇的家族,黑风寨这次欺负咱们,下次肯定也会找他们要供奉,他们不会坐视不管的!”
大长老苦笑一声,端起凉透的茶喝了一口,茶水的苦涩让他皱紧了眉头:“找他们?昨天我已经让管家去了。张家说库房被水淹了,连自己的供奉都没凑齐;李家更直接,说跟咱们凌家没交情,不愿掺和。”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我还听说,李家的管家昨天偷偷去了黑风寨,说不定…… 早就跟山贼勾搭上了。”
凌风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幸灾乐祸,嘴角几不可查地向上勾了勾,却很快又换上失望的表情,退到角落里不再说话。他偷偷摸了摸腰间的玉佩,心里盘算着 —— 要是凌家真被黑风寨砸了,族长肯定会让贤,到时候爹当了族长,他就是凌家最有出息的子弟,凌皓那个废物,再也别想跟他争!
凌皓在外面看得清清楚楚,凌风那一闪而过的笑容像根针,扎得他心里发疼。他早就知道凌风的心思,却没想到在家族危难之际,他还在想着夺权。可现在不是跟凌风计较的时候,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怒火,转身朝着后山的方向走去。
廊柱上被他攥出的指印还清晰可见,他的脚步比来时更沉,却每一步都走得格外坚定。刚才听到三长老说 “没力气反抗”,他突然想起忠叔说的黑风洞机关 —— 只要破坏机关核心,就能困住黑风寨的人,这或许是唯一的办法。而且后山说不定还有能换钱的草药,比如上次采到的血灵果,要是能再找到几株,或许能凑些银子,给族里多争取点时间。
天空渐渐暗了下来,乌云像一块沉重的黑布,压得人喘不过气。凌皓抬头看了眼后山的方向,那里的树木在风中摇晃,却像是在召唤他。他攥紧了怀里的清神草,那是忠叔给的,也是现在唯一的希望。“不管多难,我都要试试。” 他在心里默念,脚步加快,朝着后山的雾气深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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