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星湖，京城南郊一片烟波浩渺的水域，湖岸线曲折，芦苇丛生，大小河道如同蛛网般密布，连接着运河与更远处的江河。这里曾是前朝漕运枢纽之一，如今虽已衰落，却因着复杂的水道和便利的交通，成了三教九流、私盐贩子、逃亡客乃至某些见不得光势力的天然庇护所。白日里尚有几艘渔船游弋，一到夜晚，便只剩下风声、水声与偶尔的水鸟惊飞声，静谧得有些诡异。
乌篷小船如同一个沉默的幽灵，从一条隐蔽的、通往地下暗河的水道中悄然滑出，融入了落星湖沉沉的夜色里。老篾片收了桨，任由小船借着惯性，缓缓漂向一片茂密的芦苇荡深处。
“暂时安全了。”老篾片靠在船舷上，微微喘息，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强行催动内力，加上旧伤未愈，方才林府那一番激战和操控密道机关，显然消耗了他大量元气。
小马站在船头，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周围。月光被薄云遮掩，湖面一片晦暗，只有远处零星几点渔火，如同鬼眼般闪烁。空气中弥漫着水汽、腐烂水草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腥气。他能感觉到，这看似平静的湖面之下，潜藏着无数暗流，正如这京城如今的局势。
“这里能躲多久？”小马问道，声音平静。
“躲？”老篾片嗤笑一声，摇了摇头，“小子，到了这一步，你还想着躲？心印碎片在你身上，就如同黑夜里的明灯，那些鼻子比狗还灵的家伙，迟早会摸过来。这里，不过是换个战场，暂得喘息罢了。”
他顿了顿，看着小马：“当务之急，是弄清楚你手里那玩意儿的真正用途，以及……另外两部分钥匙的下落。玄诚子老谋深算，他拿着七星灯，绝不会闲着。还有那些戴青铜面具的‘星陨阁’的人，他们似乎对‘窗口期’极为看重，必须搞清楚那是什么。”
小马从怀中取出那枚玄黄色的心印碎片。在脱离了林府凉亭的阵法环境后，它散发出的光芒已然内敛，只剩下淡淡的温润之感，但那磅礴古老的意念却依旧存在，如同沉睡的巨龙，引而不发。
“这‘心印’，究竟是何物？”小马摩挲着碎片表面，触手光滑冰凉，“它似乎……有某种意识。”
“传闻‘心印’并非人造，而是上古时期，承载了某种天地正道、人族气运的先天灵物碎片所化。”老篾片的神色变得肃穆，“它本身并无正邪，却能与特定的血脉或命格之人产生共鸣，是开启‘天枢密库’最关键的一环，据说密库中藏着的，是足以颠覆乾坤的力量。也正因如此，历代皆有野心之辈妄图夺取。守印人一脉的职责，便是确保它不落入心术不正者手中。”
他看向小马，眼神深邃：“你能拿起它，而未被其蕴含的庞大意念冲击得神智崩溃，证明你至少不是它排斥之人。但这远远不够，要真正驱使甚至融合它，需要特殊的法门，或者……等待它自行认可。”
自行认可？小马皱眉。这听起来太过虚无缥缈。
“另外两部分呢？星图在我手中，七星灯在玄诚子那里。”小马将碎片收起，“如何集齐？”
“难。”老篾片吐出一个字，脸色凝重，“玄诚子修为高深，心思难测，他既然拿到了七星灯，必然有恃无恐。而且，我怀疑他背后，还有更深的势力支持。至于星图……”他看了一眼小马，“你手中只有半张，另外半张，据我所知，很可能在宫里。”
“宫里？”小马眼神一凝。这牵扯越来越大了。
“没错。前朝覆灭时，皇室秘藏流散，那半张星图，极有可能被本朝太祖收入内库，或者……落在了某些一直潜伏在宫中的前朝遗脉手中。”老篾片压低声音，“这也是为何影卫会对心印出世如此敏感的原因之一。”
宫内宫外，江湖朝堂，前朝今朝……所有的线索仿佛都指向一个更加庞大、更加危险的漩涡中心。
就在这时，小马耳廓微动，目光猛地射向芦苇荡外侧的湖面。
有船！不止一艘！正以极快的速度，从不同方向，悄无声息地向这片芦苇荡合围而来！船速极快，却几乎听不到桨橹之声，显然是用了内力催动，或者船本身经过特殊设计！
来得真快！
小马与老篾片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看来，咱们的客人到了。”老篾片缓缓握紧了手中的竹杖，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小马没有说话，只是默默调整着呼吸，体内内力如同江河般开始加速运转，双拳微微握紧，骨节发出细微的爆响。怀中的心印碎片，似乎也感应到了外界逼近的杀机，微微发热。
乌篷小船静静漂浮在芦苇荡中心，如同暴风雨来临前，最后的宁静。
湖面上，三艘快艇成品字形，已然逼近芦苇荡边缘。
左侧一艘船上，站着几名身穿黑色水靠、手持分水刺的汉子，眼神凶狠，气息彪悍，像是常年在水上讨生活的悍匪，但他们的动作却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默契。
中间一艘船，船头立着一名怀抱长剑、面无表情的青衣人，他气息内敛，却给人一种毒蛇般的危险感。
右侧那艘船则最为诡异，船上空无一人，只有一盏孤零零的、散发着幽绿色光芒的灯笼挂在船头，随着波浪轻轻摇晃，透着说不出的阴森。
这三股人马，显然并非一路，但目标却出奇的一致——芦苇荡中的乌篷小船！
“动手！”也不知是哪边率先发令。
刹那间，左侧船上的悍匪如同下饺子般跃入水中，水花极小，显然水性极佳，从水下直扑乌篷小船！
中间那青衣剑客长剑出鞘，剑光如匹练，隔着十余丈距离，一道凌厉无匹的剑气已然破空斩向小船！
右侧那无人小船上的幽绿灯笼，光芒骤然暴涨，一道道扭曲的、如同鬼影般的绿色光丝，如同拥有生命般，贴着湖面，悄无声息地向芦苇荡蔓延而去！
水下，水面，空中！
三面合围，杀招齐至！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绝杀之局，小马动了！
他足尖在船头轻轻一点，身形如同毫无重量般冲天而起，竟主动迎向了那道劈空而来的凌厉剑气！
半空中，他右拳挥出，没有任何花哨，只有凝聚到极致的拳罡！
轰！
拳劲与剑气悍然相撞，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爆鸣！那道足以斩断精铁的剑气，竟被他一拳轰得粉碎，化作无数细碎的气流四散！
而在他起身迎击剑气的同一刻，老篾片也动了！他手中竹杖往船板上一顿，一股柔韧的力道透入水中！
“砰！”
水面之下，如同引爆了炸药，数道水柱冲天而起！那几个正欲从水下偷袭的悍匪，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巨大暗劲震得五脏移位，口鼻溢血，惨叫着浮出水面，瞬间失去了战斗力！
与此同时，那诡异的绿色光丝也已蔓延至小船周围，如同毒蛇般缠绕而上，船身的木板竟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老篾片冷哼一声，竹杖舞动，划出一个浑圆的弧度，一股阴柔的气场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那些绿色光丝撞上这气场，仿佛陷入泥沼，速度骤减，光芒也黯淡下去。
电光石火间，两人各显神通，竟将这三路袭来的杀招尽数化解！
然而，攻击并未停止！
那青衣剑客见剑气被破，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身形如鬼魅般掠出，脚踏波浪，人剑合一，化作一道惊鸿，直刺刚刚落回船头的小马！剑速之快，远超之前！
而那艘挂着幽绿灯笼的无人小船，船身猛地一震，船舱内竟飘出阵阵若有若无、如同女子哭泣般的靡靡之音，这声音直钻耳膜，扰乱心神！
小马眼神冰冷，面对这更快更狠的一剑，他不闪不避，直到剑尖即将及体，才猛地侧身，左手如电般探出，精准无比地拍在剑身侧面！
铛！
金铁交鸣之声刺耳！那青衣剑客只觉一股无可抵御的巨力传来，长剑险些脱手，虎口崩裂，鲜血淋漓！他心中骇然，抽身急退！
而那小船上的魔音，对小马似乎影响不大，他心神坚毅如铁，只是微微皱眉。但老篾片却似乎受到了些许干扰，舞动竹杖的动作慢了半拍，一根绿色光丝趁机突破了他的防御，如同毒鞭般抽向他的面门！
眼看老篾片就要被击中——
小马冷哼一声，并指如刀，隔空一划！
一道凝练如实质的拳罡离体而出，后发先至，精准地斩在那根绿色光丝之上！
“噗！”
光丝应声而断，化作点点绿芒消散在空中。
老篾片松了口气，看向小马的眼神更多了一丝复杂。
那青衣剑客见事不可为，毫不犹豫，身形一闪，已退回快艇，催动船只，如同离弦之箭般向远处遁去。而那只无人小船，也仿佛失去了力量支撑，幽绿灯笼瞬间熄灭，随着波浪缓缓飘远。水面上，只留下几具悍匪的尸体和一片狼藉。
战斗，来得快，去得也快。
湖面重新恢复了寂静，只有乌篷小船依旧静静漂浮在芦苇荡中，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是‘黑水帮’的水鬼，‘青衣楼’的杀手，还有……‘幽冥宗’的妖人。”老篾片看着那些人消失的方向，沉声道，“都是拿钱办事的亡命徒，或者某些大势力圈养的爪牙。真正的正主，还没露面呢。”
小马站在船头，衣袂在夜风中微微飘动。他感受着怀中心印碎片那持续的温热，知道老篾片说得没错。
这只是开始。
落星湖的暗流，已然被搅动。
而更汹涌的波涛，还在后面。
（第三十七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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