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西斜，将毗陵郡的青瓦白墙染上一层暖金，却也拉长了阴影，如同潜藏的鬼魅，悄然蔓延。城东的李府，那高耸的院墙在夕阳余晖中投下大片的阴暗，朱漆大门紧闭，铜环冷寂，与周遭尚存人气的街坊相比，透着一股格格不入的死沉。
小马并未直接叩门。他像一抹游魂，悄无声息地绕到了李府后巷。这里更为僻静，污水沿着墙根流淌，散发出淡淡的霉味。他靠在一株枝叶繁茂的老槐树阴影下，斗笠压低，仿佛与斑驳的墙面融为一体，只有那双深邃的眼，透过斗笠的边缘，冷静地审视着这座传闻中的“鬼宅”。
星辰感知如同无形的水波，缓缓漫过李府的高墙。院内的情况模糊地反馈回来——并非一片死寂，反而有一种……粘稠的“活”着的感觉。不是生机勃勃，而是一种扭曲的、如同沼泽淤泥般缓慢蠕动的生命力。数道微弱而混乱的精神波动散布其中，带着恐惧、麻木，以及一丝被无形枷锁束缚的绝望，应是那些尚未逃离的仆役。而在府邸深处，某个方位，一股阴冷、晦涩，却又带着奇异吸引力的精神力量，如同沉睡毒蛇的心脏，在缓缓搏动。
就是那里了。
他并未感受到强大的武者气息，也没有冲天的妖气或鬼气。这反而更不寻常。云梦泽的经历让他明白，有些东西，比张牙舞爪的妖魔更懂得隐藏，也更危险。
夜色，如同浓墨般缓缓浸润了天空。最后一抹天光被吞噬，星月无光，唯有远处街市隐约的灯火，映得这边愈发黑暗。
是时候了。
小马身形微动，如同狸猫般轻巧地翻上墙头，落地无声。府内果然如感知那般，庭院深深，廊庑曲折，却少见灯火，只有几处下人房中透出微弱的光，如同鬼火。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甜腻中带着腐朽的气味，与云梦泽那血雾有几分相似，却淡了许多，更不易察觉。
他循着那阴冷精神力量的源头，在假山、回廊、月洞门间穿梭，脚步落在青石板上，比落叶更轻。偶尔有巡夜的家丁提着灯笼走过，眼神呆滞，步伐僵硬，如同提线木偶，对小马的存在毫无所觉。
越靠近那力量的源头，周遭的环境越发诡异。花草呈现出不正常的暗紫色，枝叶扭曲；廊柱的漆皮剥落，露出下面仿佛血管般的暗红色纹路；甚至连空气都变得更加凝滞，呼吸间带着一股沉甸甸的压力。
最终，他停在了一座独立的、位于府邸最深处的小楼前。小楼样式古旧，门窗紧闭，檐角挂着的铜铃在夜风中纹丝不动，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凝固。那股阴冷的精神力量，正是从这楼中散发出来，最为浓郁。
楼前的小院里，荒草及膝，一口废弃的石井黑洞洞地张着嘴。而就在井沿旁，背对着小马，坐着一个模糊的身影。
小马瞳孔微缩。是白天那个街角的老乞丐！他怎么会在这里？
老乞丐依旧穿着那身破烂衣衫，佝偻着背，面对着那口古井，一动不动，仿佛已坐化了千年。与白天的卑微怯懦不同，此刻的他，身上散发着一种与周遭环境融为一体的死寂，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诡异。
小马没有贸然上前。星辰感知凝聚成一线，小心翼翼地探向那老乞丐。
空的？
不，不是空。那躯壳里，似乎……没有灵魂？或者说，灵魂已被某种东西吞噬、取代，只留下一具被操控的皮囊，以及一股精纯而冰冷的邪异能量核心！
就在这时，那背对着他的老乞丐，忽然以一种极其缓慢、仿佛关节生锈般的动作，一点一点地……转过了头。
斗笠下，小马的呼吸微微一滞。
那是一张怎样恐怖的脸！
皮肤干瘪如同老树皮，紧紧包裹着颅骨，眼眶深陷，里面没有眼珠，只有两团缓缓旋转的、暗红色的漩涡！嘴角咧开一个僵硬的、非人的弧度，露出黑黄的牙齿。
没有声音发出，但那两团暗红漩涡，却仿佛直勾勾地“看”向了小马藏身的方向！
被发现了！
不，或许从他踏入这个院子开始，就已经在对方的“视野”之中！
小马不再隐匿，缓缓从阴影中走出，站定在院子中央，与那井边的“老乞丐”遥遥相对。
“装神弄鬼。”小马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冰冷的嘲讽，“幽冥宗就只会这点下三滥的手段？”
那“老乞丐”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如同骨头摩擦的怪响，暗红的漩涡盯着小马，一股强大的、充满混乱与侵蚀意味的精神冲击，如同无形的巨浪，猛地向小马拍来！
这精神冲击远比云梦泽那些异变生物强悍、凝练，直指识海，试图扭曲他的感知，瓦解他的意志！
小马冷哼一声，不闪不避。识海之中，心印碎片微微一动，一股混沌玄黄、带着亘古守护意味的光芒自然流转，将那汹涌而来的精神冲击轻易荡开、净化。融合星核残片后，他对这类精神层面的攻击，抗性已远超从前。
“果然……是你……”“老乞丐”的怪响中，夹杂着断断续续、仿佛来自九幽地狱的沙哑声音，“心印……碎片……的气息……桀桀……”
它果然是为了碎片而来！或者说，是为了吞噬拥有碎片的人！
“你的主子，藏在哪里？”小马踏前一步，周身气息不再内敛，一股融合了星辰浩瀚、地脉沉凝、雷火爆烈的威压，如同无形的山岳，向着那“老乞丐”缓缓压去。他没有立刻动手，试图套出更多信息。
“主子？”“老乞丐”那僵硬的脸上，似乎露出了一个极其诡异的“笑容”，“无处不在……桀桀……这红尘……便是温床……尔等……皆是食粮……”
话音未落，它那干枯的身躯猛地炸开！并非血肉横飞，而是化作无数道扭曲的、如同黑色蝌蚪般的邪异符文，发出刺耳的尖啸，如同蝗群般向着小马扑来！每一道符文中，都蕴含着侵蚀肉体、污染灵魂的歹毒力量！
与此同时，那口原本死寂的古井，骤然喷涌出浓郁如墨的黑气！黑气之中，无数痛苦扭曲的人脸若隐若现，发出无声的哀嚎，伴随着刺骨的阴风，瞬间笼罩了整个小院！
声东击西！这井才是真正的杀招！
小马眼神一凝，面对这上下夹击、诡异莫测的攻击，他并未慌乱。白天街头瞬间制伏家丁时那种对力量的精细掌控感再次浮现。
他左足微跺，地脉之力无声蔓延，脚下地面仿佛与他连成一体，变得坚逾精钢，将那从地下试图侵蚀而来的阴寒之气牢牢挡住。同时，右手并指如剑，指尖之上，一点高度凝聚的、跳跃着紫红色电光的星辉骤然亮起！
他没有选择大范围的“星陨”，而是将力量压缩到极致！
“破邪！”
一指点出，无声无息。
那指尖的星雷之光，如同烧红的利刃切入凝固的牛油，所过之处，那些扑来的黑色邪异符文发出凄厉的尖啸，纷纷崩解、湮灭！去势不减，直刺那井口中喷出的、最为浓郁的黑气核心！
“噗！”
仿佛刺破了某个无形的气囊。
井中喷涌的黑气猛地一滞，其中那些哀嚎的人脸扭曲着消散，阴风骤停。那令人窒息的邪异压力，瞬间减弱了大半。
然而，小马脸上并无喜色。他感觉到，那井下的邪气源头并未被摧毁，只是暂时被压制了。而且，刚才那“老乞丐”化身符文攻击时，他清晰地察觉到，有一丝极其隐晦、但精纯得多的邪异气息，如同受惊的兔子，借着爆炸的掩护，瞬间遁入了后方那座小楼之中！
真正的正主，在里面！
他目光锐利如刀，锁定那扇紧闭的楼门。刚才的交手不过是开胃小菜，这李府“闹鬼”的真相，以及可能与星宫污染相关的线索，都藏在这小楼之内。
他没有立刻追击，而是缓缓调整着内息。楼内的存在，给他的感觉，比外面这“老乞丐”和古井更加危险。
夜风吹过，荒草伏低，带来远处模糊的更梆声。
小院重归死寂，唯有那口古井还在丝丝缕缕地冒着黑气，以及小楼那扇门后，隐隐传来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窥伺感。
小马深吸一口气，体内三种力量缓缓流转，达到一个最佳的平衡点。
然后，他迈步，走向了那扇仿佛通往幽冥的门。
（第七十五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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