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远侯的军营仿佛成了一个被时间遗忘的孤岛。外界的风雨被隔绝，营内则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前的压抑宁静。小马每日依旧调息、练功，偶尔被老篾片叫去，探讨一些关于内力运转、气息感应的细微技巧，美其名曰“夯实根基”。老篾片似乎有意避开那些沉重的话题，只谈武学，不论其他。
小马乐得如此。他配合着治疗，钻研着老篾片提出的那些看似基础，实则直指力量本源的练习。他发现，当自己不再执着于“混沌包容”的宏大概念，而是将意念专注于体内每一缕内力的生发、流转、消散，专注于感知外界气息最细微的变化时，心口那枚碎片传来的温热，反而变得更加驯服、通透，与他自身内力的结合也越发紧密圆融。
他甚至开始尝试，在不调动大量内力的情况下，仅凭一丝意念引导那碎片散发的温热气息，去感知周围。起初只能模糊感应到帐内空气的流动，后来渐渐能“听”到远处亲兵巡逻时沉稳的脚步声，能“嗅”到风中带来的远处山林的湿润土气。
这种感知并非听觉或嗅觉，更像是一种直接作用于心灵的“映照”。老篾片告诉他，这是精神力伴随心印碎片力量而自然增长的体现，是好事，但需谨守心神，不可过度依赖，亦不可轻易外露，以免被高人察觉。
这一日，深夜。营地除了巡夜的火把和规律的梆子声，万籁俱寂。
小马没有睡意，盘坐在床铺上，再次进入了那种细微的感知状态。内力如涓涓细流，在修复殆尽的经脉中缓缓运行，心印碎片的温热如同冬日暖阳，温煦地照耀着丹田和心脉。
忽然，他心念微动，那丝一直萦绕在心神深处的、与观星殿隐约存在的微弱联系，似乎变得清晰了一些。并非具体的方位或图像，而是一种……共鸣？一种同源力量之间的遥远呼唤。
他下意识地将更多的意念，顺着那丝共鸣探去。
轰——！
并非声音的轰鸣，而是意识层面的剧烈震荡！
一瞬间，小马感觉自己的“视线”仿佛穿越了营帐，穿越了山林，再次“看”到了那座深埋地底的观星殿！景象模糊而扭曲，如同隔着一层波动的水幕。他看到那高悬的模拟星空在缓缓旋转，星辰明灭不定；看到那八根蟠龙金柱上似乎有极其黯淡的光纹一闪而逝；最后，他的“视线”猛地被拉向那九层玉台，聚焦于那柄插在王座之前的——星光断剑！
断剑依旧古朴漆黑，但刃口那流转的一丝星光，此刻在他“感知”中却异常耀眼，仿佛一颗被禁锢的、挣扎跳动的心脏！一股苍凉、悲怆、以及不屈的锋锐意志，如同决堤的洪水，顺着那无形的共鸣通道，猛地冲击向小马的心神！
“呃！”小马闷哼一声，脸色瞬间煞白，只觉得脑中如同被针刺刀扎，那断剑传来的意志碎片充满了毁灭与不甘，几乎要将他的意识撕裂！怀中的心印碎片骤然变得滚烫，混沌玄黄的光芒自主透体而出，虽不耀眼，却牢牢护住了他的识海核心，将那狂暴的意志冲击勉强抵挡在外。
但这抵挡十分吃力，小马感觉自己的精神力量如同风中残烛，飞速消耗。他咬紧牙关，不再试图去“观看”或“理解”那股意志，而是再次运用起近日体悟的“静”与“稳”，将心神沉入最深处的空明，如同老篾匠手中顺应竹篾韧性的手指，不去强抗，而是引导、分流。
他不再把这股意志冲击视为攻击，而是将其当作一股混乱而强大的“能量流”，用心印碎片的力量作为缓冲和疏导的渠道，将其一点点导入自身内力的循环，再通过双脚，缓缓导入身下的大地。
这个过程比引导玄诚子自爆的能量更加凶险，因为冲击直接作用于精神。小马浑身冷汗淋漓，身体微微颤抖，嘴角再次溢出一缕鲜血，那是心神受创的迹象。
不知过了多久，那断剑传来的意志冲击才渐渐减弱，最终如同潮水般退去。小马脑海中的幻象彻底消失，与观星殿的那丝共鸣也断开了。
他猛地睁开眼睛，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神中充满了惊悸与疲惫，但深处，却有一丝前所未有的明悟。
那柄断剑……是活的！或者说，它残留着其主人最后的、强大的意志！它并非死物，而是那上古“守库人”部分精神的载体！
“小子！怎么回事？！”帐帘被猛地掀开，老篾片和镇远侯几乎同时冲了进来。显然，刚才小马身上自主爆发的心印光芒以及那剧烈的精神波动，惊动了他们。
小马看着他们，抹去嘴角的血迹，声音沙哑地将刚才发生的事简单说了一遍，省略了自己尝试感知的细节，只说是调息时突然与那断剑产生了诡异的共鸣。
听完小马的描述，老篾片和镇远侯的脸色都变得无比凝重。
“意志残留……精神冲击……”老篾片喃喃自语，围着脸色苍白的小马转了两圈，手指再次搭上他的腕脉，眉头紧锁，“心神受损，但根基无碍。你小子……真是命大！那等上古存在留下的执念，岂是轻易能触碰的？一个不慎，便是神魂俱灭的下场！”
镇远侯目光锐利地看着小马：“你能与之共鸣，并成功抵挡下来，是否意味着……你与那‘守库人’一脉，或者与那断剑本身，存在某种我们尚未知晓的更深联系？”他这话既是问小马，也是在问老篾片，更是在思考。
小马沉默摇头，他自己也毫无头绪。
老篾片沉吟良久，缓缓道：“未必是特定的联系。更可能的原因是……心印碎片。此物层级极高，很可能是与‘天枢密库’同源，甚至更在其上的宝物。那断剑作为密库信物，感应到同源力量的靠近（即便只是碎片），自主激发残留意志进行‘试探’或‘认证’，也说得通。”
他看向小马，眼神复杂：“福兮祸之所伏。此次凶险万分，但你也因此确认了两件事：第一，那观星殿和断剑，并非死物，它们拥有我们难以理解的力量机制。第二，心印碎片，确实是与它们对话的‘钥匙’之一。”
镇远侯接口，语气带着一丝决断：“此事必须补充进给朝廷的密报。小马，在朝廷旨意抵达之前，你绝不可再轻易尝试与此地产生任何形式的共鸣！太危险了！”
小马点了点头，他此刻心有余悸，也确实不敢再乱来了。
然而，在他内心深处，那断剑传来的悲怆与不屈的意志，却如同烙印般留了下来。他仿佛能看到，在遥远的过去，那位身穿玄色冕服的“守库人”，手持完整的长剑，面对某种无法想象的巨大威胁，死战不退，最终剑断人亡，却依旧将一丝守护的执念，寄托于断剑之上，端坐于王座，指向未知的虚空……
那不仅仅是一柄武器，那是一段被尘封的、壮烈历史的见证。
一种莫名的情绪在小马心中滋生。那不仅仅是厌倦，也不仅仅是好奇，而是一种……共鸣？是对那守护意志的感同身受？还是对那最终失败结局的兔死狐悲？
他自己也说不清。
老篾片留下一些安神定魂的药物，又仔细叮嘱了一番，才与镇远侯一同离去。
帐内重新恢复安静。
小马没有立刻服药，也没有躺下休息。他盘坐着，回味着那惊心动魄的精神冲击，也回味着那断剑意志中蕴含的复杂情绪。
他厌倦被卷入漩涡，但似乎，从他得到心印碎片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与这些上古的恩怨、守护与毁灭的宿命，捆绑在了一起。
逃避，或许能换来一时的安宁，但真的能永远躲开吗？那断剑的意志，跨越了漫长岁月，依旧能冲击他的心神。那些隐藏在暗处觊觎密库的势力，会因为他躲起来就放弃吗？
京城的风云，庙堂的暗流，会因为他一个小人物的意愿而改变方向吗？
不会。
他轻轻吐出一口浊气，眼中那浓得化不开的倦意，似乎被刚才那番凶险的冲击洗刷掉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沉静、也更加清醒的认知。
既然躲不开，那么，一味地厌倦和逃避，便是最无用的情绪。
他需要力量。不是为了争霸，不是为了探索秘密，仅仅是为了——在那无法避免的风暴中，拥有选择如何站立，以及决定守护什么的……资格。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内力在掌心微微流转，心口碎片传来平稳的温热。
前路依旧迷茫，危机四伏。
但这一刻，小马的心态，已然悄然改变。
他不再只是那个被动承受一切的“变数”。
潜龙在渊，非是困顿，而是在积蓄腾空的力量。
（第四十七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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