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苇荡重归死寂，湖水轻拍船身，发出规律的哗啦声，衬得夜色愈发深沉。方才那场短暂而激烈的厮杀，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涟漪散去后，只留下更浓的危机感在水底酝酿。
老篾片靠在船舷，闭目调息，脸色在晦暗的月光下显得更加苍白，握着竹杖的手指却稳定如磐石。小马立于船头，身形挺拔如枪，目光扫过墨色水面，耳力催至极限，捕捉着风中每一丝异动。
怀中的心印碎片持续散发着稳定的温热，仿佛一颗沉睡的心脏，与他的心跳形成某种微妙的共振。这感觉并不令人舒适，反而像是一种无声的宣告，提醒着他已成为风暴的中心。
“他们不会罢休。”老篾片忽然开口，声音沙哑，眼睛依旧闭着，“黑水帮、青衣楼、幽冥宗……不过是探路的石子。真正的大鱼，很快就要咬钩了。”
小马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应了一声：“嗯。”
他何尝不知。方才那三路人马，虽是亡命之徒，手段狠辣，但更像是在试探，或者说，是在消耗他们的精力。真正的猎手，必然隐藏在更深的黑暗里，耐心等待着最佳时机。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缓缓流逝。湖面上的薄雾似乎更浓了些，远处那几点渔火也相继熄灭，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这一叶孤舟，漂浮在无边的黑暗与水上。
忽然，小马目光一凝，望向左侧远处的湖面。
没有船，没有人。
但水面之下，一道极其微弱、却绵长不绝的波纹，正以惊人的速度，悄无声息地向乌篷小船蔓延而来！那波纹并非直线，而是带着某种诡异的弧度，仿佛有什么巨大的生物在水下游弋，又或者……是某种借助水势传递的奇门功法！
“水下！”小马低喝一声示警。
几乎在他出声的同时，老篾片猛地睁开双眼，竹杖往船板一顿，内力透入，试图感知水下情形。然而，那波纹速度太快，且轨迹飘忽，难以锁定！
就在下一瞬——
“轰！！！”
乌篷小船左侧约莫三丈外的湖面猛地炸开！一道粗壮的水柱冲天而起，如同水下蛟龙翻身！水柱之中，并非什么巨兽，而是一个浑身笼罩在漆黑油亮水靠中的人影！他手中并无兵刃，但双臂挥舞间，带动周遭湖水，竟凝聚成两条栩栩如生、张牙舞爪的水龙，带着沛然莫御的巨力，一左一右，狠狠撞向乌篷小船！
这不再是暗杀，而是纯粹的、狂暴的力量碾压！要将这小船连同船上的人，一并撕碎、碾入湖底！
小马瞳孔骤缩！来人的内力修为与对水性的掌控，远超之前的任何对手！
面对这避无可避的狂暴一击，他深吸一口气，体内那口精纯内力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奔涌起来，双足如同生根般钉在船头，双拳齐出，不闪不避，悍然迎向那两条咆哮的水龙！
拳出，并非刚猛无俦，反而带着一股旋转的、如同深海漩涡般的吸扯之力！这是他糅合了自身拳意与对水势理解后，自然而然生出的应变！
“嘭！嘭！”
两声沉闷如雷的巨响几乎同时炸开！
拳劲与水龙悍然碰撞！没有四散飞溅的水花，那两条凶猛的水龙竟被小马拳头上那股诡异的漩涡劲力强行拉扯、扭曲，最终轰然溃散，化作漫天水雨落下！而小马脚下的乌篷小船，在这巨大的冲击力下，猛地向下一沉，船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几乎要当场解体！
小马闷哼一声，喉头一甜，强行将翻涌的气血压下。对方这一击的力量，超乎想象！
那水中的黑衣人影发出一声轻“咦”，显然对小马能硬接下他这必杀一击感到意外。但他动作毫不停滞，借着水柱下坠之势，如同附骨之疽般贴向小船，漆黑的手掌五指成爪，带着刺骨的寒意，直抓小马胸口——目标赫然是那心印碎片！
与此同时，异变再起！
右侧的芦苇丛中，一道几乎融入夜色的纤细身影鬼魅般掠出，手中短剑不带丝毫风声，如同毒蛇吐信，直刺老篾片后心要害！是影舞！她竟也选择在此刻发动了偷袭！时机拿捏得妙到毫巅，正是小马被黑衣人全力一击牵制、老篾片注意力被吸引的刹那！
前后夹击，绝杀之局！
老篾片腹背受敌，苍老的脸上却不见丝毫慌乱。他仿佛背后长眼，看也不看，手中竹杖如同拥有生命般向后疾点，精准无比地点向影舞短剑的剑脊！同时身体如同没有重量般向前飘移半尺，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漆黑利爪的余波！
“叮！”
竹杖与短剑相交，发出清脆却短促的鸣响。影舞只觉一股阴柔诡异的劲力顺着剑身传来，整条手臂瞬间酸麻，短剑险些脱手！她心中骇然，这老乞丐重伤之下，竟还有如此实力？！
而小马面对那再次抓来的漆黑利爪，眼中寒光爆射！他不再保留，左拳格挡那利爪，右拳如同突破了空间的限制，后发先至，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粉碎一切的惨烈拳意，直轰黑衣人胸腹之间！
这一拳，蕴含了他所有的力量、意志，以及被不断追杀激起的滔天怒火！
黑衣人显然没料到小马在硬接他全力一击后，还能如此迅猛地反击！那拳头上蕴含的毁灭性力量，让他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胁！他不得不放弃抓取心印，双掌交错，凝聚起周身水汽，在身前布下一道厚重的水盾！
“轰咔！！！”
拳头狠狠砸在水盾之上！
那凝聚了黑衣人雄厚内力的水盾，竟如同纸糊般应声破碎！拳劲去势不减，重重印在他的胸口！
“噗——！”
黑衣人如遭雷击，口中喷出漫天血雾，夹杂着内脏碎片！他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与绝望，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向后倒飞出去，噗通一声砸入湖中，溅起巨大水花，随即被黑暗的湖水吞没，再无声息。
一拳之威，竟至于斯！
而另一边，影舞见黑衣人被瞬间击毙，心知事不可为，毫不犹豫，身形如同青烟般向后急退，再次融入芦苇丛的阴影之中，消失不见。来得快，去得也快。
湖面上，再次只剩下乌篷小船，以及船上喘息未定的两人。
小马缓缓收拳，胸膛微微起伏，方才那一拳几乎抽空了他大半内力，右拳拳骨更是传来阵阵刺痛。老篾片拄着竹杖，看着黑衣人消失的水面，脸色凝重。
“是‘水鬼’聂凶。”老篾片沉声道，“纵横南七北六十三省水道的第一杀手，传闻已半只脚踏入宗师之境……竟也栽在了你手里。”他看向小马的眼神，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小子，你这一拳……怕是真要名动天下了。”
小马没有理会这名动天下与否，他只是看着影舞消失的方向，眉头微蹙。她这次出手，似乎并非为了抢夺心印，更像是在……搅局？或者说，是在阻止那“水鬼”聂凶得手？
这女人，到底站在哪一边？
“此地不宜久留。”小马压下心中疑惑，感受着几乎散架的船体和空空荡荡的经脉，“必须立刻上岸。”
老篾片点了点头，刚要说话，脸色忽然一变，猛地抬头望向东南方的天空。
小马也随之望去。
只见东南方向，皇城所在的那片天空，不知何时，竟隐隐泛起了一层极其淡薄、却覆盖范围极广的、如同极光般流转不定的瑰丽霞彩！那霞彩并非自然天象，其中隐隐有龙形虚影盘旋，带着一股堂皇正大、却又令人心悸的威严气息！
“紫气东来……龙影显化……”老篾片失声低语，脸上血色尽褪，“是……是宫里的那件‘镇国神器’被惊动了！他们……他们竟然动用了它来搜寻心印？！”
小马心中亦是剧震！镇国神器！为了这心印碎片，竟然连这等国之重器都动用了？！这已不仅仅是江湖纷争，而是真正牵动了国本！
怀中的心印碎片，在这一刻，陡然变得滚烫！仿佛与天际那龙影霞彩产生了某种强烈的呼应！
“快走！”老篾片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强提内力，抄起船桨，不顾一切地向着与那霞彩相反的方向划去！
小马站在船头，回头望了一眼那瑰丽却致命的天空异象，又摸了摸怀中滚烫的碎片，眼神冰冷如铁。
风暴，已至。
（第三十八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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