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策府地牢深处,厚重压抑的黑暗几乎凝成实质,唯有墙壁上镌刻的古老符文幽幽流转,散发出冰冷而晦涩的微光。这光芒映照在金属墙壁上,跳跃不定,也将罗刹脸上那惯常的、令人如沐春风的温和笑容切割得有些阴晴难测。他并未被施加任何沉重的刑具,只是安静地端坐在特制的禁锢法阵中央,那原本萦绕周身的、象征生机的柔和绿色光晕,此刻被法阵彻底压制,微弱得仿佛一盏被厚重黑布牢牢罩住的孤灯,光芒尽敛。
景元负手立于精铁铸就的牢门外,身形挺拔如松,金色的眼眸平静深邃,宛如两泓古井无波的深潭,其中看不出丝毫审讯的急切或压迫,反而更像一位鉴赏家在审视一件世间罕有的珍奇藏品,带着一丝玩味与探究。符玄静立在他身侧半步之后,星眸低垂,长长的睫毛掩映下,指尖正以肉眼难辨的速度无声掐算,推演着眼前这位囚徒话语中潜藏的机锋、刻意掩盖的真相,以及其背后可能牵动的千丝万缕的复杂因果。
“建木残骸,烬灭符印……”景元的声音打破了沉寂,语调中带着一丝慵懒的调侃,轻松得如同在谈论窗外的天气,“罗刹先生的手笔,无论何时何地,总是不令人失望,总能带来些……别开生面的‘惊喜’。”他话锋微转,那慵懒中透出一丝锐利,“只是,借幻胧那等绝灭大君之力去触碰星核,未免太过行险,简直是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你就不怕引火烧身,反成了那毁灭星神麾下大君的掌中棋子,最终落得个粉身碎骨、万劫不复的下场?”
罗刹闻言,唇角勾起一个完美的弧度,即便身处囹圄,姿态依旧是从容不迫的优雅:“将军说笑了。棋子与否,端看执棋之人的眼界与手段如何。星核乃宇宙间至为奇诡之物,蕴含着难以想象的伟力,寻常之力根本无法驾驭其万一。幻胧的‘烬灭’之力虽暴虐无常,充斥着毁灭的意志,却恰恰是目前所知,最能有效‘安抚’星核那躁动不安、几欲撕裂空间本源的狂暴状态的手段之一。至于风险……”他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近乎虔诚的光芒,“追寻宇宙至理的道路,自古以来,岂能毫无荆棘,毫无代价?”
他巧妙地将一场与虎谋皮的危险交易,轻描淡写地粉饰为追求至高真理所必须承受的必要代价。
“真理?”符玄清冷如冰泉的声音蓦然响起,带着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尖锐讥诮,“以建木这等仙舟联盟明令禁止的禁忌之物为诱饵,暗中勾结丰饶孽物余孽,更与毁灭的令使幻胧交易力量,这便是你口中那冠冕堂皇的真理?依本座看,这等行径,只怕是……自寻死路,取死之道!”
罗刹的目光转向符玄,那温和的笑意依旧挂在脸上,仿佛能融化坚冰:“太卜大人洞悉天机,推演万物,当知寰宇万物存在,皆有定数与因果交织。建木虽为仙舟禁忌,视之为祸根,但其本身所蕴含的磅礴‘生命’本源,与星核所代表的‘存在’概念之极致混乱,或许正存在着某种我等尚未能窥探、尚未能理解的深层关联。探究此间蕴藏的宇宙奥秘,拨开迷雾见真章,何错之有?”他话锋一转,语气带着几分轻蔑,“至于药王秘传……不过是一群误入歧途、妄图以粗陋的机械造物亵渎生命神圣的可怜虫罢了。与他们合作,不过是各取所需,互惠互利而已。”
他三言两语,便将自身从阴谋泥潭中摘得干干净净,塑造出一个纯粹而超然的研究者形象。
景元修长的手指在冰冷牢门那流转的符文上轻轻敲击,发出笃笃的、富有节奏的轻响,这声音不大,却清晰地打断了罗刹的辩解。他的目光如同实质般投向罗刹,锐利得仿佛能穿透人心:“各取所需?那么,罗刹先生,你所‘需’,除了接触星核,借其力量完成你那所谓的‘研究’,是否还包括……刻意观察‘它’的反应?”
“它?”罗刹脸上的笑容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滞,瞳孔深处掠过一丝异样。
“那个身负‘凶戾之器’的孩子。”景元的声音平淡依旧,却蕴含着洞穿一切虚妄的力量,字字如锤,“你故意泄露行踪,精心选择在工造司附近进行交易,甚至不惜引动星核力量短暂暴走,掀起混乱。这一切,不仅仅是为了制造混乱以摆脱云骑军的追捕,更是想亲眼看看,在星核那狂暴混乱之力与幻胧毁灭之烬的双重刺激、双重压迫下,‘它’……潜藏在那孩子体内的‘凶戾之器’,会激发出什么样的变化,会展现出何种程度的威能,不是吗?”
牢房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连符文流转的微光都似乎凝滞了,空气沉重得令人窒息。
罗刹脸上那维持了许久的、仿佛面具般的温和笑容,终于缓缓地、一丝一丝地收起。他深深地凝视着景元,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纯粹的探究与一丝被看穿后的凝重。良久,他才轻轻吐出一口气,带着某种奇异的赞叹与认命:“神策将军,运筹帷幄,洞察人心,果然名不虚传。”
这无疑是默认了景元的推断。
“我对那孩子身上所背负的力量,确实抱有极大的……兴趣。”罗刹的声音低沉了几分,褪去了伪装的温和,流露出一种近乎偏执的学者般的探究欲,“那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纯粹到极致又古老到极致的‘终结’意境。其本质之高,其威能之玄奥,甚至隐隐凌驾于我等所熟知的寻常命途之力之上。它与星核,一者代表宇宙间绝对的、不容置疑的‘灭’之法则,一者代表极致的‘混乱’与扭曲的‘生’之悖论,二者如同阴阳两极,如同光暗两面。当这两种极端的力量相遇、碰撞、交锋……会激荡出怎样颠覆认知的火花?会揭示出何等惊世的宇宙法则?这难道不是宇宙间最迷人、最值得穷尽一生去追寻的终极课题吗?”
他的话语中充满了狂热的求知欲,那不顾一切的执着听得符玄眉头紧蹙,星眸中寒光更盛。
“为了你那虚无缥缈的课题,便可置罗浮仙舟之上,这万千生灵的安危于不顾?”符玄的声音如同万载寒冰,每一个字都透着刺骨的寒意与凛然的怒意。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真理之路,向来由枯骨与牺牲铺就。”罗刹淡然回应,语气平静得近乎冷酷,仿佛在陈述一个无需辩驳的事实。随即,他目光再次转向景元,带着一丝了然的玩味,“更何况,将军您,不也一直在暗中观察着这一切,甚至……有意无意地引导着某些走向吗?否则,以将军之能,何以每次都能‘恰好’出现在最关键的时刻,恰到好处地收拾局面?”
景元对此不置可否,既未承认也未否认,只是重新恢复了那副波澜不惊的神情,淡淡道:“罗浮的安危,维系万民福祉,是本将军不可推卸的职责。至于你,罗刹先生,你那危险的‘课题’,恐怕要在此地,暂时搁置了。”
说完,他不再多看罗刹一眼,转身便欲离去。
“符卿,看好他。没有我的亲笔手令,任何人不得接近此地半步。”景元的声音在地牢甬道中回响,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谨遵将军令。”符玄躬身领命,目光如电,牢牢锁住法阵中的身影。
就在景元即将踏出地牢甬道入口,身影即将被门外相对明亮的光线吞没的刹那,罗刹的声音再次响起,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在符文闪烁的幽暗空间里回荡:
“将军,你说……当‘凶戾之器’彻底苏醒,挣脱束缚;当‘斩道之影’不再朦胧,凝为实质的锋芒;到了那一刻,这罗浮仙舟,这浩瀚星海,这芸芸众生所构筑的秩序之网,还能容得下他吗?或者说,他……还会愿意被这方天地所容吗?”
景元的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连一瞬都不到,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他没有回头,没有任何回应,挺拔的身影终究消失在牢门外那片明暗交织的光影之中。
只留下罗刹那意味深长的低语,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在符文明灭不定、光影摇曳的幽深地牢中,轻轻回荡,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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