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村”二字,如同两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在场所有林家人心头剧震,灵魂都在颤抖。
死寂。
比之前任何一次争论后的死寂都要漫长、都要沉重。山风掠过树梢的声音变得格外刺耳,仿佛无数先灵在呜咽。
“爹!不可啊!”二叔林建功第一个从震惊中回过神,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那是祖宅!是祠堂啊!我们林家的根啊!一把火烧了,我们……我们成什么了?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吗?!”
“三哥!你再想想!再想想别的法子!”三叔公老泪纵横,拄着拐杖的手抖得不成样子,“惊扰了祖先,我们死了都没脸下去见列祖列宗啊!”
“不能烧!绝对不能烧!”二婶王氏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坐在地,拍着地面嚎啕大哭,“我的屋子!我攒了半辈子的家当啊!烧了还不如让我死了算了!”
反对的声浪再次涌起,这一次,带着更多绝望的悲鸣和根植于血脉的传统桎梏。焚毁祖宅祠堂,在他们的认知里,是比死亡更可怕的罪孽。
林枫没有再去争辩。该说的,他已经说了。他将目光投向始终沉默如山的祖父。他知道,最终的决定权,在这个经历了一生风霜的老人手中。此刻,老人正承受着外人无法想象的煎熬。
林老爷子没有看任何人。他佝偻着背,仿佛那无形的重量要将他的脊梁压断。他浑浊的双眼,死死盯着山下那片在晨雾中若隐若现的村庄轮廓。那里,有他出生的那间土屋,有他迎娶发妻的堂屋,有他看着儿孙辈蹒跚学步的院落,更有那座承载了林家数代香火、寄托了无数期盼与敬畏的祠堂。
每一间茅屋,每一寸土地,都浸透了他一生的记忆和林家数代人的血汗。那里不是冰冷的土木,是活着的根,是魂的归处。
烧了?
亲手烧了?
一股腥甜涌上喉咙,被他死死咽了下去。他的手死死攥着那根光滑的木棍,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
他想起老妻临终前拉着他的手,嘱咐他一定要看好这个家。
他想起长子被征徭役离家时,回头望的那一眼。
他想起小时候,父亲带着他在祠堂里,一个个指着牌位,讲述先祖筚路蓝缕、开辟家园的故事。
“根……不能断啊……”他在心底发出无声的嘶吼。
可是,枫儿的话,如同冰冷的锥子,一次次刺破他试图构建的幻想。
“如果人都死绝了,还要根做什么?”
“等叛军来烧,来亵渎吗?”
“牌位在,魂就在!人在,林家就没有亡!”
是啊……人都死绝了,守着这冰冷的土木,又有何用?让叛军的铁蹄踏碎祠堂的门槛,让那些贼寇的污秽玷污先祖的安宁,就是他林栓对得起列祖列宗了吗?
一边是注定无法保全、必将蒙尘受辱的祖业。
一边是上百口族人,是林家延续下去的血脉薪火。
哪一个更重要?
答案,其实早已在他心中盘旋,只是那份情感的重负,让他迟迟无法宣之于口。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一张张或悲痛、或绝望、或期待的脸。他看到儿子建功眼中的不甘,看到弟媳妇王氏脸上的泼天委屈,看到老三叔公那源于古老信仰的恐惧……最后,他的目光落在林枫脸上。
少年站在那里,身形依旧有些单薄,但脊梁挺得笔直,眼神清澈而坚定,没有年轻人常有的浮躁,只有一种看透现实的冷静和背负责任的沉稳。
这个孙子,病了一场,醒来后仿佛脱胎换骨。是他,带来了救命的粮食和清水;是他,预见了瘟疫,保住了族人健康;是他,拿出了强身的丹药,给了大家力气;也是他,在这绝境之中,指出了这条看似大逆不道,却可能是唯一生路的计策。
祖宗……真的是祖宗显灵,派他来指引家族的吗?
林老爷子闭上的眼睛再次睁开时,里面所有的挣扎、痛苦、彷徨,都被一种近乎残酷的清明所取代。那是一种割舍掉最珍贵东西后,剩下的唯一执念——活下去!让林家活下去!
他猛地举起手中的木棍,用尽全身力气,重重地顿在脚下的岩石上!
“咚!”
一声闷响,如同惊雷,压下了所有的哭泣和争论。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向他。
林老爷子挺直了那仿佛下一刻就要折断的脊梁,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一家之主的最终决断:
“都……给老子闭嘴!”
他目光如炬,扫过每一个反对的人,那目光中蕴含的悲痛与威严,让所有人都低下了头。
“祖宅重要,还是人命重要?!”
“祠堂重要,还是娃娃们重要?!”
“是守着这几间破屋子一起等死,让林家绝后,还是舍了这身外之物,给林家留一条根?!”
他每问一句,声音就提高一分,如同重锤,敲打在每个人的良心上。
“枫儿说得对!牌位在,林家的魂就在!人在,林家就没有亡!”
“今天,这把火,我们不是烧给祖宗看的!是烧给叛军看的!是烧出一条活路来的!”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这山间所有的清冷和决绝都吸入肺中,然后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我意已决!”
“传令:林建功,带你这一房的人,立刻下山,请出祠堂所有牌位,以油布包裹,分由各房长子背负!若有丝毫损坏,家法处置!”
“林旺,带你的人,搜集所有引火之物,秸秆、茅草、火油……集中于村中各处,尤其是祠堂周边与各户祖宅!”
“其余人等,收拾行装,检查物资,随时准备动身!”
“今夜子时……举火……焚村!”
最终的命令,带着血泪和不容抗拒的意志,轰然落下。
再也没有人反对。
二叔林建功重重磕了一个头,红着眼睛嘶声道:“……是!爹!”
三叔公闭上眼睛,两行浑浊的泪水滑落,最终化作一声无力的叹息。
二婶王氏的哭嚎也噎在了喉咙里,只剩下无声的抽噎。
决断已下,再无回头路。
林老爷子仿佛一瞬间又被抽走了许多力气,身形晃了晃。林枫默默上前,扶住了祖父的手臂。他能感觉到,老人那看似坚毅的身躯,正在微微颤抖。
那是一个族长,一个老人,在亲手埋葬自己一生守护的东西时,无法抑制的悲恸。
但,也是为了守护更重要的东西,必须付出的代价。
山风更疾,吹动着每个人的衣角,也吹散了最后一丝侥幸。
活下去,成了此刻唯一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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