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泰七年,三月初一,紫禁城。
剧痛!
有人拿了柄烧红的铁锥,在狠狠的凿他的脑壳。
痛。
从脑仁最深处炸开,一下子冲遍了全身。
意识在混沌里挣扎,想浮出水面。
浑身烫的吓人。
嗓子眼干的冒烟。
“水。。。水。。。”
他想喊,嗓子里却只挤出点漏风的音。
紧跟着,不属于他的记忆冲了进来。
乱七八糟的画面和情感,撑爆了他的脑袋。
金碧辉煌的宫殿。穿绫罗绸缎的宫人。一个威严又疲惫的父亲。
还有一个九岁屁孩短暂又病歪歪的一辈子。
大明,景泰七年。。。
父皇,朱祁钰。
而他,是当今圣上唯一的儿子,大明皇太子,朱见济!
林辰脑子里翻江倒海。
他可是清北大学的中医博士。
八极拳的嫡传。
上一秒还在高速上撞车。
下一秒,魂儿就飞到了六百多年前的大明朝?
还成了那个史上最有名的倒霉蛋太子朱见济,九岁就死了,龙椅的边儿都没摸着就翘了辫子。
“殿下,您醒了?”
一个带着哭腔的惊喜声音贴着耳朵响。
林辰费力的睁开眼皮。
眼前的景象从糊到清。
古香古色的流苏帐顶,雕龙画凤的紫檀木大床,空气里是呛人的药味,还有龙涎香。
一个穿明黄龙袍的中年男人正弯腰看他,那张脸和记忆里的“父皇”重叠,脸上全是熬出来的憔悴跟焦虑。
他眼眶深陷,布满血丝,嘴唇都干裂了。
皇帝的威严被浓得化不开的愁给盖住了。
这人,就是大明朝现在的主人,景泰帝朱祁钰。
“济儿。。。你身上哪不舒坦?还认得父皇吗?”
朱祁钰的声音抖得厉害,小心翼翼的伸出大手,想摸儿子的额头,又怕吓着他,手停在半空。
林辰,不,现在是朱见济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又熟又生的爹,心里不是滋味。
这皇帝老爹虽然天天忙得脚不沾的,但对他是真的好。
每次病了,都是他守在床边,一宿一宿的不合眼。
朱祁钰看儿子就这么呆呆的看着自个,不见好,一个皇帝,眼圈竟然一下子红了。
他猛的转过身,冲着身后一帮抖成筛糠的太医和宫人吼。
“废物!通通都是废物!”
“太子烧了三天,昏了三天,你们除了干瞪眼,还会干什么!”
“陛下息怒!”
太医院院使刘敏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后头的人也哗啦啦跪了一片。
“息怒?朕怎么息怒!”
朱祁祁钰的拳头捏的发白,关节咯咯响。
这个保卫北京城时那个顶天立地的皇帝,现在就一头被关起来的野兽,只剩下无能为力的疯。
他猛的又回过头,再看向床上气都快没了的儿子,所有的火气跟威严一下子全塌了。
只剩下铺天盖地的伤心。
“吾儿见济。。。”
这位大明皇帝,冲着老天,也冲着自己唯一的根,发出了滴血的低吼。
“吾儿见济若活,朕愿折寿!”
这话一出来,殿里所有人都抖了一下,趴在的上一动不敢动,气都不敢喘。
皇帝说出“折寿”两个字,这已经不是许愿了,这是跟老天爷下的最重的咒。
可见他爱儿子爱到了什么份上。
那句话,一道雷,狠狠劈在朱见济的魂上。
他看着眼前这个为了自个,连皇帝的脸都不要了,只剩下一个爹的绝望和卑微的男人。
一股子想活下去的劲儿轰的就炸了。
我不能死!
不光为了自己,也为了这个可怜的爹!
为了这个马上就要被“夺门之变”搞下台,被羞辱,被气死的皇帝!
“父皇。。。”
朱见济用尽了全身的劲,从嗓子眼里挤出两个字。
“济儿!”
朱祁钰像被电了一下,猛的扑回床边,死死攥住儿子的手。
“你认得父皇了?你跟父皇说说话!”
他的手很宽,却因为熬了好几天,抖的厉害。
“儿臣。。。渴。。。”
朱见济的声音还是弱,但朱祁钰乐疯了。
“快!快拿温水来!”
皇帝急吼吼的下令。
旁边的亲信太监兴安赶紧躬着身子,亲自去端了杯备好的温水。
朱祁钰接过玉杯,亲自拿小勺子一点一点的喂到儿子嘴边,动作笨手笨脚的,却全是疼爱。
几滴温水下了喉咙,火烧的感觉轻了点。
朱见济的脑子也清醒了些。
他到底是中医博士,强迫自个冷静,审视这破身子骨。
他让朱祁钰扶着自个坐起来一点,借着喘气的功夫,三根手指,食指中指无名指,搭上左腕脉门。
寸关尺,一一部过。
指头下的脉象,浮散,跳的快却没力,刚按着有,一使劲就空了。
典型的表虚。
可他再往下探,那浮散的脉象下头,还藏着点沉涩感,就好像水上的浮萍,底下缠着死沉的铁链子。
不对劲!
要是普通的感冒发烧,绝不会有这种脉象!
他又趁着喝水的机会,飞快的扫了眼自个的舌头。
舌头紫暗,舌苔又白又厚,还腻。
病在血里,有湿毒!
朱见济心里咯噔一下。
再想到这身体从小到大病病歪歪,好不了的记忆。
一个吓人的念头冒了出来。
他根本不是什么风寒,是中了一种很高明的慢性毒!
这毒分好几种,用不同的法子混在吃的喝的药的里面,天天吃,月月吃,慢慢的就把五脏六腑都给腐蚀了,气血也废了,最后看着就像是身体虚,容易感冒的样子。
就算最好的大夫来了,也很容易当成老毛病治。
下毒的人,心真他妈的毒!手段真他妈的细!
这是要让他“病死”的明明白白,谁也查不出问题。
历史上的朱见济,八成就是这么被活活“病”死的。
一股凉气从尾巴骨直冲脑门。
这比高速上的车祸还他妈的凶险。
那是看不见的刀子,摸不着的剑,招招都要命!
谁干的?
孙太后?还是那个野心不小的武清侯石亨?或者是宫里头跟南宫那个太上皇勾勾搭搭的太监曹吉祥?
朱见济脑子里闪过好几张脸,全是“夺门之变”里的关键人物。
他一死,他爹朱祁钰就绝后了。
国家根基一动摇,那帮牛鬼蛇神才有机会把南宫那位扶上来。
想通了这一节,朱见济的眼神冷的像冰。
就在这时,一个哆哆嗦嗦的宫女端着个盘子进来,盘子上是碗黑乎乎的汤药,呛人的药味一下子灌满了屋子。
“陛下,殿下的汤药煎好了。”
朱祁钰马上接过药碗,舀起一勺吹了吹,就要亲自喂药。
“济儿,来,喝了药,病就好了。”
朱见济死死盯住那碗药。
他是中医博士,鼻子比一般人灵的多。
他闻的清清楚楚,这碗主打“扶正固本”的汤药里,被人很巧妙的掺了点性寒的玄参,还有微量的藜芦。
《本草经集注》里写着,诸参辛苦甘,微寒,无毒。反藜芦。
这碗药,主药是人参黄芪这种补气的,却偏要反着来,加了跟人参犯冲的玄参和藜芦。
普通人喝了,最多觉得药没啥用。
可他这身体,早就被慢性毒掏空了。
这碗药下去,不是救命,是把他往死路上推的最后一脚!
“父皇。。。”
朱见济一把推开递到嘴边的勺子,猛的咳了起来。
“儿臣。。。儿臣不想喝。。。好苦。。。好烫。。。”
他只能用九岁小孩最直接的法子来反抗。
“济儿乖,良药苦口。”
朱祁钰哪知道这里头的凶险,还在好声好气的劝。
“太医说了,喝了才能退烧。”
“不喝!不喝!”
朱见济一边哭一边闹,拼命的摇头,小孩的身份现在是他最好的保护。
他哭闹的时候,眼睛却像电一样,扫过屋里的每一个人。
跪在的上的太医们,脸上是害怕和没办法。
旁边的太监宫女,大多是麻木和恐惧。
只有那个端药进来的宫女,看他死活不喝药的时候,眼睛最深处闪过一丝慌张。
虽然很快就没了,却被朱见济抓住了!
就是她!
起码,她知道点什么!
“咳咳。。。咳咳咳。。。”
朱见济闹得更凶了,小身子在床上打滚,差点一口气没上来,翻了白眼。
“济儿!济儿你怎么了?”
朱祁钰吓坏了,也顾不上喂药,赶紧扶住他,轻轻的拍他的背顺气。
“好好好,不喝,我们暂时不喝了!”
他回头瞪着太医。
“怎么回事!太子为什么反应这么大!”
刘院使的汗跟下雨一样,抖着声音说:“许。。。许是殿下病久了身子虚,脾胃受不了药,臣等。。。臣等再会诊,另开良方!”
朱见济靠在父皇怀里,大口的喘气,心里却冷成了一块冰。
他知道,自己只是暂时躲过一劫。
那碗毒药还在那儿摆着。
下毒的黑手就藏在身边。
只要他还在东宫,还在这些人的眼皮子底下,这催命的药,早晚还得灌进他嘴里。
不能等死!
从现在起,他朱见济,不再是那个任人宰割的九岁屁孩。
他是林辰,一个从六百年后杀回来的战士。
景泰七年,紫禁城深处,这盘要命的棋局,已经开始了。
而他,要捏着棋子逆天,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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