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中州大地方向,那座被世人遗忘、被岁月尘封的破庙,竟在沉沉夜色中缓缓“站”了起来!
构成庙宇的不再是死寂的砖石,四根庙柱之下,竟生出四只由无数泛黄纸钱叠成的巨足,每一步踏下,都悄无声息,却让大地随之轻颤。
庙宇的屋顶之上,本该是残破的瓦片,此刻却被无数条粗粝的黄麻绳所覆盖,那些麻绳如活物般虬结、蠕动,交织成一片坚韧而充满生命力的筋络,在月光下泛着奇异的光泽。
这尊由信仰与记忆拼凑而成的庞然大物,正无视山川之险,朝着一处地图上都未必标注的偏远山村,徐徐前行。
它不是在漂浮,也不是在挪移,而是在行走!
归影童下意识地握紧了影灯的提梁,喃喃自语,像是在对身后的先生说话,又像是在对自己确认这个颠覆常识的现实:“先生……庙要找人,不是等人拜庙了。”
几乎在同一瞬间,老槐树下的黑渊猛然合上了手中的《万归长 - 生》。
古朴的书页相撞,发出的却不是纸张的闷响,而是一阵悠远绵长的嗡鸣,仿佛万千生灵的祈愿在这一刻得到了共鸣。
他身前的万心镜光华流转,清晰地映照出那座行走庙宇沿途的景象。
镜中,庙宇每经过一处村落,并未停留,但总有懵懂的孩童像是受到了某种无声的感召,从家中跑出。
他们眼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本能的虔诚。
他们捧着家中早已废弃的旧物——被烧得焦黑的扫帚头,用到秃了的毛笔,甚至是一截断裂的焦竹片——小心翼翼地跑到庙宇身旁,将这些凡俗之物,轻轻嵌入庙身那些因岁月而产生的裂缝之中。
每当一件旧物嵌入,庙宇的纸足便更凝实一分,顶上的麻绳筋络便更亮一分。
它像一个饥渴的旅人,正在沿途收集着属于自己的“血肉”。
黑渊的呼吸微微一滞,他那双看透了无数岁月更迭的眼眸中,浮现出前所未有的震撼。
他低声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叹息:“原来如此……陈九,这已经不是您当年随手搭建的归心院……这是天下苍生,用您散落在人间的碎片,为您,也为他们自己,拼出了一座新的道场。”
九天之上,凤清漪周身环绕的九幽愿火亦有所感。
那本能吞噬一切愿力、净化一切执念的幽蓝火焰,在感知到行走庙宇的气息时,竟第一次主动退避,显露出一丝……畏缩。
不,那不是畏缩。
凤清漪仔细分辨,那是一种“圆满”的排斥。
就好像一个已经装满水的杯子,再也容不下任何一滴外来的水。
这庙宇本身,已经形成了一个自我循环、自我完整的信仰闭环。
“它不需要外力……”她轻声道,声音清冷如月,“它自己,就是信仰。”
她本能地想出手阻拦。
如此庞大的信仰聚合体,一旦失控,后果不堪设想。
可就在她念头升起的刹那,一道平静却不容置疑的声音在她心底响起。
是陈九。
“清漪,不必。”
她一怔,只见老槐树下的陈九缓缓抬手,做了一个制止的动作。
“若强行阻拦,便是斩断了它的根。它正在寻找自己的源头,而它要去的地方……本就不该有我的影子。”
话音未落,陈九转身走向屋内,片刻后,他拿着一张纸走了出来。
那是他当年用来扎纸人、纸马,最后剩下的一张黄纸。
纸张边缘已经有些毛糙,却被他珍藏至今。
他没有言语,只是坐回石凳,修长的手指在黄纸上翻飞,动作娴熟而专注。
不过眨眼功夫,一只栩栩如生的纸鹤便在他手中成型。
他没有将纸鹤放飞,而是做了一个谁也想不到的举动。
他将纸鹤轻轻托起,放入了归影童手中那盏影灯的焰心。
“先生!”归影童大惊,那可是影灯的本源之火!
然而,预想中纸鹤被焚为灰烬的场面并未出现。
那纸鹤在触碰到火焰的瞬间,非但没有燃烧,反而通体变得透亮,仿佛被注入了灵魂。
火光之中,它轻轻扇动翅膀,发出一声清越的鹤鸣,随即化作一道流光,冲天而起。
那道光痕撕裂夜幕,精准无比地追上了远方行走的庙宇,最终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庙宇屋顶那片麻绳筋络的正中央,化作了那具庞大身躯的……脊梁。
庙宇的步伐,在这一刻变得更加沉稳、更加坚定。
陈九望着那道消失的光痕,声音里带着一丝复杂难明的感慨:“我当年传下的,不过是点化一草一木的法子……可他们,却用这法子,点化了整个天下。”
归影童望着那座渐行渐远、融入远山轮廓的庙宇,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想要追上去,看个究竟。
“不必去了。”陈九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一只手轻轻按在他的肩膀上,那份重量,沉稳得让他无法迈出脚步。
“它之所以会走,是因为庙里面,已经有人在拜了。可若是我去了……”陈九顿了顿,目光投向深邃的夜空,“他们拜的,就成了我。”
他松开手,缓缓转身,一步步走向那棵见证了他无数岁月的老槐树,背影在月光下被拉得颀长。
他的声音随着距离的拉远而渐渐变淡,却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烙印在他们的神魂深处。
“真正的长生,不是让你永远不死。”
“而是让这世间,忘了你原来还会死。”
当夜,那个偏远的山村。
酣睡中的孩童们被一阵轻微的震动惊醒,他们揉着眼睛望向窗外,只见一座从未见过的古朴庙宇,不知何时已静静地停在了村口。
它不再行走,四只纸足温顺地收拢在庙基之下。
庙宇的门扉,正对着村子,无声地敞开着。
几个胆大的孩子凑上前去,探头向里望。
庙内空空荡荡,没有金身神像,没有威严法相。
正中央的简陋供案上,只静静地摆放着三样东西。
一张被火烧得焦黑的扫帚头。
一支笔锋早已磨秃的旧毛笔。
一截打着粗糙绳结的黄麻绳。
三件凡物,此刻却散发着比任何神像都更加厚重与庄严的气息。
与此同时,陈九的心界深处。
他静静“站”着,望着那一道曾与他神魂紧密相连、代表着“归心院”传承的璀璨光脉,此刻正彻底地、义无反顾地从他的神魂本源中剥离出去,化作一颗独立的星辰,在遥远的天际闪耀。
他失去了对这股庞大信仰的任何控制权,甚至连感知都变得模糊。
但他没有丝毫失落,反而缓缓地,露出了一丝如释重负的笑意。
“原来……我从来都不是什么长生者。”
他轻声对自己说,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释然。
“我只是那第一粒被吹上天空的灰尘——原以为会被风吹散,了无痕迹,却没想到,反倒落出了一片荫庇后世的林。”
这份宁静与通透,是他漫长生命中从未有过的体验。
然而,就在这份圆满的寂静抵达顶点的瞬间,一个充满惊骇与不可思议的呼喊,如同一道惊雷,骤然划破了老槐树下的夜。
是归影童!
他死死地盯着石桌上那本自动合上的《万归长 - 生》,脸色煞白。
“先生!”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而变得尖锐,“《万归长 - 生》……它、它自己翻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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