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霞宗执法长老的狼狈败退,并未在坊市中掀起任何波澜,仿佛一颗沉入死海的石子,无声无息。
然而,在这片看似平静的水面之下,一股更加汹涌的暗流,正悄然积蓄着力量。
三日后的清晨,天色未明,雾气如纱。
陶守的身影准时出现在药田边,他手持一把比他人还高的扫帚,笨拙而又异常认真地开始清扫田埂间的落叶。
每一个动作都显得生涩僵硬,但他脸上没有丝毫的不耐,唯有近乎偏执的专注,仿佛手中握着的不是扫帚,而是通往未来的唯一救赎。
小院门后,陈九的身影隐于黑暗之中,他的神识早已通过“灵契共享”,附着在了田边那只半旧的药篓上。
透过藤条编织的细密缝隙,整个药田的景象尽收眼底,甚至连陶守额角滑落的汗珠都清晰可见。
这是一种奇妙的体验,仿佛拥有了无数双眼睛。
然而,下一刻,陈九通过药篓“看”到的一幕,却让他那古井无波的心境泛起了涟漪。
只见一根细如发丝的墨绿色根须,悄无声息地从陶守脚下的泥土中探出,那是藤婆的根系。
它如同拥有生命的灵蛇,精准地贴上了陶守的小腿,寻到足三里穴的位置,微微一颤,一缕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精纯药气,便被悄然注入其中。
陶守的身体微不可查地一僵,随即紧绷的肌肉舒缓了些许,苍白的脸上也多了一丝血色。
他只当是清晨的凉意,丝毫没有察觉。
紧接着,当他弯腰捡拾一片枯叶,将后颈暴露在空气中时,悬在屋檐下的莲心灯轻轻一晃。
一滴凝结了月华与草木精华的灵露,无声地从莲花灯芯滑落,精准地滴在了他的风池穴上,瞬间渗入肌肤,消失无踪。
陈九心头猛地一震。
这些家伙……
他原以为,这些药田灵物听从他的命令,只是出于灵契的约束和对他的敬畏。
却没想到,它们竟真的将这个素不相识的凡人少年,当成了自家的“家人”一般,在小心翼翼地……喂养?
就在他思绪翻涌之际,一卷墨绿色的竹简在他识海中缓缓展开,其上浮现出两行流光溢彩的古朴文字,正是墨生的意念。
“灵契共享,以主为核,共享五感,耗寿减半。操控时限随情感共鸣增强而延长。”
“建议:令此子佩戴药篓,缔结‘人器共生’之契。可固本培元,化外力为己用,亦可极大延长共享时限。”
耗寿减半?
陈九的眉头微微一挑。
这代价比他想象中要大。
而“情感共鸣”四字,更是让他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田里那个埋头苦干的少年。
他沉吟片刻,从储物戒中取出一枚温润的玉符,指尖灵力流转,在上面刻下了一道玄奥的符文,随手嵌入了药篓的内壁。
做完这一切,他走出屋门,声音平淡地喊道:“陶守。”
少年闻声,立刻停下动作,恭敬地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前辈有何吩咐?”
陈九将那只药篓递给他,语气依旧听不出喜怒:“从今天起,这篓子认你为主。你扫地的时候,就把它背在身上。”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别用它扫地扫出人命就行。”
这句半是玩笑半是警告的话,却让陶守瞬间红了眼眶。
他双手颤抖地捧过那只对他而言意义非凡的药篓,仿佛捧着的是整个世界的希望。
他能感觉到,当他的手触碰到药篓时,一股温暖的气息从篓中传来,流遍四肢百骸,驱散了连日来的疲惫。
“弟子……弟子绝不辜负前辈厚望!”陶守“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重重地磕了一个头,额头触及冰冷的泥土,心中却是一片火热。
子时,夜色如墨。
陶守终究是凡人之躯,一整日的劳作让他精疲力竭,竟抱着扫帚在药田边的石阶上沉沉睡去。
均匀的呼吸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忽然,蜷缩在陈九脚边打盹的白蹄猛地睁开了银色的眼眸,神念急促地传来:“主人!三点钟方向,百丈之外!有三道鬼祟气息,正在以‘搜魂香’秘术,隔空探查此子的记忆!”
陈九的目光瞬间变得森寒如冰。
青霞宗的狗,还真是阴魂不散!
搜魂香,歹毒的邪术,一旦成功,轻则神智错乱,重则魂飞魄散,沦为白痴。
他们不敢明着来,便想用这种下作手段,从陶守这个唯一的“幸存者”记忆中,挖出自己的蛛丝马迹。
“找死。”陈九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心念微动。
刹那间,异变陡生!
原本静静靠在陶守身旁的药篓,仿佛被赋予了生命,骤然活化!
无数坚韧的藤条如灵蛇出洞,疾速伸出,不由分说地将熟睡中的陶守紧紧卷住,猛地向后一拖,直接将他拽入了药田的最中心!
与此同时,墨生竹简悬于半空,笔尖无墨自书,在虚空中一笔一划,勾勒出一个古朴玄奥的“匿”字!
“嗡——”
“匿”字成型,化作一道无形的波纹扩散开来。
整片药田的灵植在这一刻齐齐摇曳,所有向外散发的灵气在一瞬间调转方向,疯狂地向内倒灌!
百草的呼吸,灵植的脉动,土地的沉寂,竟在这一刻与被卷入田心的陶守的呼吸心跳达成了完美的同步。
他的气息,彻底与这片药田融为一体,消失得无影无踪。
远处,三缕若有若无的青烟,如同迷失了方向的野狗,在小院上空盘旋了数圈,最终找不到目标,只能无奈地消散在夜风之中。
危机解除。
地底深处,传来藤婆苍老而凝重的意念:“此子体内,淤积了至少七种劣质丹药的药毒。强行提升修为不成,反噬己身,经脉寸断,丹田如死灰。若不加以疏导,不出三月,必将毒发身亡。”
莲心灯光华流转,主动请缨:“我愿每日分润一滴本命灵露,为他洗髓伐脉。”
角落里,最活泼的芽儿也蹦蹦跳跳地传递意念:“我!我!我能牵引‘晨露线’,那是天地间第一缕生机,可以帮助他重新接续那些断裂的经脉!”
陈九看着这群比自己还要上心的草木精怪,不禁失笑。
他摩挲着下巴,眼中闪过一丝玩味:“你们这是……真想给我养一个天才徒弟出来?”
灵物们没有回答,但整片药田更加蓬勃的生机,已经说明了一切。
七日后。
陶守依旧每日清扫药田,只是如今他的背上,多了一只与他气息相连的药篓。
这天午后,当他挥动扫帚,将最后一片落叶扫入尘堆时,身体猛然一僵,脸上露出了极度震惊与狂喜的表情。
就在刚才,他感觉到自己那片早已死寂、被断定为“废墟”的丹田深处,竟有一丝微弱至极的热流,如初生的火苗,缓缓盘旋,形成了一个若有若无的气旋!
尽管这气旋比萤火还要微弱,却像一道撕裂了无尽黑暗的闪电,照亮了他绝望的世界!
“我……我能……我能感应到灵力了!”
少年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激动,双膝一软,重重地跪倒在地,泪水夺眶而出。
这不是幻觉!
这是真实不虚的感受!
他这个被断定永世无法修行的废人,重新感受到了灵力的存在!
一道柔和的女声在他心底响起,那是莲心的声音,带着一丝轻笑:“傻孩子,这不是感应,是重生。你用扫帚拂过的每一寸土地,都是药灵们在为你铺就的登仙之道。”
屋檐之上,陈九负手而立,通过与药篓的“人器共生”,他能清晰地感知到陶守体内发生的一切。
就在陶守丹田内那一缕气旋成型的瞬间,陈九忽然感觉自己的识海豁然一松,仿佛某种无形的枷锁被打开了一角。
他惊讶地发现,陶守体内那微弱的气旋,竟与整片药田的灵脉产生了若有若无的共鸣!
陶守的每一次呼吸,都在被动地牵引着药田的灵气进行周天运转。
他扫地,看似是在清理杂物,实则是在用最质朴的方式,梳理着整片药田的灵气脉络。
而药田中的万千灵植,则将提纯后的生命精华,源源不断地反馈给他。
这哪里是在扫地?
这分明是在以天地为炉,以自身为丹,进行着一场旷日持久的活体炼丹!
陈九的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精光,低声自语:“原来如此……”
与此同时,在距离小院数里之外的坊市深处,一个最喧闹的角落里,一名始终以黑袍兜帽遮掩面容的人,悄然走进了一条无人的小巷。
他缓缓抬起手,撕下了脸上那张平平无奇的伪装面皮,露出的,竟是药婆婆那张布满皱纹、苍老而又熟悉的脸。
她不再是那个佝偻着背、眼神浑浊的老妪,此刻的她,腰杆挺得笔直,一双眼中精光四射,哪里有半分老态。
她抬头望向陈九小院的方向,眼神复杂无比,既有欣慰,又有追忆,最终化为一声悠长的呢喃。
“五郎……娘就知道,你终于……走对了路。”
话音落下,药婆婆脸上的温情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彻骨的冰冷和警惕。
她猛地抬起头,望向西方的天空。
黄昏已至,残阳如血,将天边的云霞染上了一层诡异的暗红色。
坊市的喧嚣声似乎在这一刻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压制了下去,空气中弥漫开一股令人心悸的压抑。
那不是寻常的日落景象,那血色的光芒中,透着一股不祥的、仿佛要将神魂都冻结的死寂。
一场针对整座坊市,甚至……更广阔天地的杀局,已在无人察觉的暮色中,悄然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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