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缸观察窗前的人比刚才更多了，几乎是前胸贴后背，闷热潮湿的空气里混杂着汗味、消毒水刺鼻的气味和浓重得化不开的海水腥咸。
七鱼被汹涌的人潮挤在中间，额头几乎完全抵在了冰凉的观察窗玻璃上，玻璃表面凝结的水珠沾湿了她的刘海。
一条体型庞大的鲸鲨正好慢悠悠地巡游到眼前，灰白色的腹部像一片移动的、沉默的山脉，投下巨大的阴影。
她看得入了神，鼻尖在冰冷的玻璃上压出一个浅浅的、圆圆的湿印。
苏婉清紧挨着站在她的左后方，用自己的身体和手臂为她隔开一部分来自侧后方的挤压。
她的目光警惕地越过七鱼毛茸茸的发顶，锐利地扫视着周围攒动的人头和水面反射的晃动人影。
那个之前拿着单反相机、行为可疑的女人不见了踪影，但那个穿着灰色连帽衫、戴着黑框眼镜的年轻男人还在，靠在大厅远处一根装饰柱旁，低着头专注地玩着手机，仿佛对眼前的壮观景象毫无兴趣。
而另一个穿着剪裁合体休闲西装的男人，此刻正蹲在人群边缘，离主缸侧面一个不起眼的、标有“员工专用”的检修通道口很近的位置，慢条斯理地系着鞋带，眼神却不着痕迹地瞟向七鱼的方向。
就在这时，一种极其怪异、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声音，像一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钻进了七鱼的耳膜。
不是人群的喧哗，也不是水流循环系统的低沉轰鸣，而是从厚重的观察窗玻璃深处传来的、极其细微却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像是极寒地带冰层在巨大压力下缓缓撕裂的声音。
她的心脏猛地一缩，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抵着玻璃的额头能清晰地感觉到一丝极其轻微、但绝对不正常的、来自玻璃内部的震动传递。
危险的预感像电流般窜过全身！
她猛地抬起头，视线本能地投向感知到异常震动的方向——
就在她右前方大约三四米远的地方，主缸巨大的弧形玻璃与坚固合金框架接合的一个隐蔽角落，一道细如发丝、在幽蓝水体背景映衬下几乎难以察觉的白色裂痕，毫无征兆地凭空出现！
它像一条拥有邪恶生命的白色细蛇，以一种快得惊人的速度，“噼啪”作响地向上蜿蜒爬升！
时间在七鱼的感知中被无限拉长、变慢。
她瞳孔骤缩，眼睁睁看着那道初始的裂痕瞬间分叉、变粗，如同活物般疯狂蔓延，眨眼间就在厚重的玻璃上织成了一张狰狞的、不断扩大白色蛛网！
裂缝最密集的中心点，玻璃向内凸起一个令人胆寒的、明显变形的鼓包！
“咔——嚓——！！！”
一声尖锐刺耳、足以撕裂耳膜的爆裂声，悍然压过了所有的喧闹！
破裂的玻璃碎片被数十米深水产生的巨大压力像炮弹般猛地推出！
一道混合着气泡、速度惊人的高压水柱，如同一条狂暴的白色水龙，瞬间从破口喷射而出！
“噗——哗啦！！！”
冰冷刺骨的海水以排山倒海之势劈头盖脸地浇下，力量大得恐怖！
站在破裂点正前方的几个游客甚至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被直接冲倒在地，水流裹挟着他们撞向后方的人群，引起一片惊恐的哀嚎。
人群死寂了一秒钟，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随即，更加撕心裂肺的尖叫如同海啸般爆发出来！
“玻璃破了！快跑啊！水冲出来了！”
“妈妈——！妈妈你在哪！”
“别挤！踩到人了！我的孩子！让孩子先走！”
“救命！水！好多水！”
恐慌像瘟疫般瞬间炸开，人群彻底失去了理智，像受惊的野牛群，疯狂地、不顾一切地向后涌去！
推搡、哭喊、咒骂、践踏……场面瞬间失控，演化成一场灾难性的踩踏漩涡。
冰冷的海水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七鱼的身上，单薄的卫衣瞬间湿透，紧紧黏在皮肤上，冷得她四肢百骸都猛地一颤，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
巨大的水流轰鸣声和人群濒死的尖叫混合成恐怖的音浪，冲击着她敏感的耳膜，让她一阵眩晕。
在裂痕出现的那个瞬间，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对巨大水压和坚固结构瞬间崩溃的极致恐惧，让她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冻结了，手脚冰凉僵硬，像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但下一秒，更多冰冷的海水持续冲刷在她的脸上、脖颈、以及全身。
那股熟悉的、带着深海特有的浓重盐腥味和微生物气息的水流，无孔不入地钻入她的鼻腔，浸透她每一寸肌肤的咸涩海水，反而像一把钥匙，猛地打开了她身体深处某个沉睡的开关。
一种奇异的、仿佛回归母体般的亲近感和安抚力，竟如同温暖的潮水，凶猛地涌了上来，瞬间压过了最初的、属于人类本能的恐惧！
她僵直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这种冰火两重天、矛盾到极点的生理和心理冲击！
“七鱼！”
苏婉清的声音穿透令人窒息的混乱，异常冷静，甚至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度。
她冰凉的手指如同铁钳，一把死死抓住七鱼同样冰凉的手腕，用力之大，指甲几乎要嵌进她的皮肉里。
“后退！立刻离开这里！”她的声音因为紧张和用力而微微发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七鱼被这巨大的力道拽得一个踉跄，下意识地跟着苏婉清的拉力向后挪动。
但她的眼睛却像被磁石吸住一样，还死死盯着那个不断扩大的、喷涌着死亡水龙的破口。
可怕的水压让裂口边缘的玻璃不断剥落，破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大，水流越来越猛，如同决堤的洪水。
整个巨大的观察窗都在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分崩离析的呻吟巨响！
那片蔚蓝的、原本象征宁静与生命的水体，此刻化作了吞噬一切的巨兽，张开了恐怖的大口。
混乱中，那个蹲着系鞋带的休闲西装男早已不见踪影，如同鬼魅般消失在恐慌的人潮里。
而靠在柱子旁的连帽衫男人，一边随着混乱的人流看似惊慌地后退，一边用手捂着嘴，对着领口一个隐藏的麦克风急促地低语，声音被周围的尖叫完美掩盖：“意外触发成功！结构破裂！目标反应……初始表现为极度惊恐僵直，符合预期……但随后……现表现异常镇定，甚至……带有某种适应感？执行组放弃接触！重复，放弃接触！立即撤离！优先确保自身隐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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