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缸里的水，给她的感觉非常不对劲。
不像其他水箱那样呈现出一种自然的、循环良好的流畅感，而是有一种隐隐的、难以言喻的滞涩感，仿佛有什么不协调的东西混在里面，干扰了水分子之间正常的能量流动和交换，让整个水体显得有些别扭和沉闷。
“怎么了，七鱼？”司徒靖几乎在她停步的瞬间就注意到了，他低沉的声音在身边响起，带着询问，但并无催促。
张博士也停下讲解，转过头，目光带着专业的探究看向七鱼。
七鱼犹豫了一下，指尖微微收紧，指着面前这个巨大的水箱，声音很轻，带着明显的不确定和小心翼翼：“张博士，这个缸……里面的水，我感觉……好像有点不太对劲。是不是……有什么微量元素添加方面……出了点小问题？”
她尽力将那种玄乎的滞涩感转化为最接近的、可能的技术问题，避免使用任何超自然的词汇。
张博士脸上闪过一丝明显的惊讶，随即迅速转为科研工作者特有的严肃和重视。
她没有任何质疑或轻视，立刻走到水箱旁镶嵌在墙体内的触摸屏控制终端前，手指飞快地滑动、点击，调出这个A7号水箱的实时监控数据流和全自动微量元素添加系统的详细操作日志。
她的目光紧紧盯着屏幕上滚动的数据和曲线图，眉头越皱越紧，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奇怪……”她喃喃自语，像是在和屏幕对话，“日志显示所有自动滴定泵运行正常，投加量和时间点完全符合设定程序……但是……”她突然将某个代表锶离子浓度的实时监测曲线图放大再放大，紧盯着那细微的波动，“等等……这个波动……虽然幅度极小，但在统计学上有微弱的周期性异常！这不对，理论上浓度曲线应该是平滑稳定的……”
她立刻拿起墙上的内部通讯器，语气果断而急促：“技术组，立刻到A7鹿角珊瑚培育区！重点检查b通道的微量元素自动滴定泵单元，特别是精密电磁阀的工作状态！优先级最高，立刻！”
不到两分钟，两名穿着深蓝色工装、提着精密工具盒的技术人员小跑着赶到。
他们熟练地打开水箱下方的设备舱，使用便携式检测仪对指定的滴定泵和电磁阀进行校准检查和信号监测。
很快，其中一名较年长的技术人员抬起头，语气肯定地汇报：“张博，确认了。是b通道控制锶剂注入的微型高精度电磁阀存在极其轻微的卡滞现象，导致每次关闭指令执行时会有毫秒级的延迟，造成单次注入量超标约0.1毫升。这个误差非常微小，常规的周期性巡检校准很难发现，但确实会导致水体中锶离子实际浓度出现低频波动，与设定值产生持续偏差。”
张博士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像是卸下了一块大石。她转过身，看向七鱼，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异和一种发现宝藏般的兴奋光芒，但很快被她用强大的专业素养压了下去。
“七鱼同学，你……你这到底是怎么察觉到的？这套微量元素自动添加系统是我们刚从德国进口的最新款，精度达到了0.01毫升，稳定性极高。这个由阀门卡滞引起的误差和浓度波动，极其微弱，连我们实验室最高灵敏度的离子选择性电极，也需要在数据后处理中进行特定算法放大和趋势分析才能勉强识别出异常模式！你的感觉……也太敏锐了！”
七鱼的脸颊微微发烫，她不太习惯这种直白的惊叹和探究的目光，下意识地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卫衣的抽绳，找了个最含糊的解释：“我……我也不太清楚，就是觉得……这缸水，给人的直接感觉……没有旁边那几个那么顺畅自然……”她再次使用了“感觉”这个万金油词汇。
司徒靖站在一旁，自始至终没有打断她们的交流。
他脸上没有什么夸张的表情，但嘴角的线条似乎比刚才柔和了一点点，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一切尽在掌握的了然笑意。
他适时地开口，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为七鱼解围，也定下了基调：“直觉和敏锐的感官，有时候确实能弥补精密仪器的盲区。张博士，看来我们这位特别顾问的感受能力，确实名副其实，甚至可能超出预期。这对于你们后续优化监控系统，或许能提供一种全新的、互补的视角。”
张博士是何等聪明的人，立刻从司徒靖的话里听出了深意。
她看看年轻却透着某种难以言喻灵性的七鱼，又看看神色平静但目光深沉的老板，顿时明白了七鱼的存在价值和特殊地位。
她不再追问那种玄乎的感觉来源，而是郑重地对七鱼点点头，语气充满了尊重：“非常感谢你的提醒，七鱼同学。你这次敏锐的发现，避免了我们一次可能造成这批珍贵鹿角珊瑚生长异常甚至损失的实验事故。这批珊瑚的培育周期很长，价值不菲。”
接下来的参观，张博士对七鱼的态度明显多了几分发自内心的尊重和强烈的好奇，介绍时也会更详细地解释一些原理，仿佛在对待一位具有特殊天赋的同行。
七鱼心里却暗暗后怕，刚才那一瞬间的感知和脱口而出的提醒，差点就触及了常理难以解释的边缘。
她必须更加小心地控制这种感觉的流露方式和描述尺度。
离开深蓝之心实验室时，外面的天色更加阴沉，浓云低垂，已经开始有零星的雨点落下。
坐进温暖安静的车厢内，七鱼才感觉一直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下来。
司徒靖没有立刻让司机开车，他侧过头，看着窗外淅淅沥沥渐大的雨势，过了一会儿，才淡淡地开口，声音在雨声敲打车顶的背景下显得格外清晰：“今天表现得很好。”
他顿了顿，补充道，“以后就这样，信任你的直觉，用你独有的方式去感受环境，然后用你觉得合适、不会引起过度关注的方式表达出来。你的这份敏锐，在这里是受到认可和保护的资源。”
七鱼轻轻“嗯”了一声，手指摩挲着胸前那张冰凉的通行证。
第一次踏入这个完全陌生、充满高科技感的领域，她似乎……勉强站稳了第一步。
这时，司徒靖像是想起什么，从西装内袋里取出一个轻薄的信封，递给七鱼。“这个你收好。”
七鱼疑惑地接过，打开信封，里面不是名片，而是一张质地更厚实、边缘有金色磁条的黑色卡片，上面有星海集团的logo和一个特殊的编号，以及她的名字拼音缩写。
“这是集团内部高级别顾问的权限卡，”司徒靖解释道，“关联了一个独立的加密通讯频道，你可以通过它查阅部分你权限内的非核心研究资料，权限在我集团种任何一家分部门均可使用，每月还有独立的福利，对你而言会更方便些。”
七鱼将卡片小心收好。“谢谢司徒先生。”
“另外，”司徒靖的目光重新投向窗外的雨幕，语气平静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缓和，“集团上周发布的季度财报你看到了吗？得益于不久前的打捞项目，我们在深海勘探和打捞技术板块的股价和市场预期都大幅提升。董事会很满意。”
他微微停顿，侧过头，目光深邃地看了七鱼一眼，“这里面，有你的功劳。再次感谢，这张卡内已经打了这次的奖金，你可以随意取用。”
七鱼明白他指的是她之前在那次沉船发现事件中，凭借水中的能力提供的帮助。
她摇了摇头，声音很轻：“我只是……做了我能做的。”
车子缓缓启动，驶入雨幕。七鱼看着窗外模糊的风景，心里清楚，这张权限卡和司徒靖的再次感谢，不仅仅是对过去的肯定，更是将她更深地与他、与苏婉清、与这个隐藏着巨大秘密和利益的圈子捆绑在一起的象征。
前路依旧未知，但至少此刻，她并非孤身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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