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荫路两旁的梧桐树叶子边缘已经开始泛黄，阳光透过稀疏的叶片，在地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点。
七鱼几乎把半个人的重量都靠在了路边粗糙的树干上，才勉强支撑着自己不瘫软下去。
她一只手死死按着小腹，那里面的绞痛一阵紧过一阵，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用力拧搅。
另一只手紧紧抓着双肩包的背带，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额头和鼻尖上全是冰凉的虚汗，风一吹，带走细微的热量，留下更深的寒意。
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
脚像是踩在棉花上，又像是拖着沉重的镣铐。
更让她恐惧的是，那种陌生的、下坠的感觉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强烈。
作为一个以男性身份生活了近二十年的人，这种生理上的预警信号陌生得可怕，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指向某个她一直试图否认和掩盖的可能性。
难道……真的是……那个？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窜出来，咬得她心口发麻。
“不行……得快点……回去……”她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又被她硬生生咽了回去。
现在不能哭。要是被人看见……要是现在，在这光天化日之下，在这人来人往的校门口，发生那种事……她不敢想象那场景。
光是念头闪过，就让她眼前一阵发黑。
越是想躲，越是无处可逃。
眼看校门那熟悉的电动栅栏就在几十米开外，进出的学生三三两两。
一阵前所未有的剧烈绞痛猛地从小腹炸开，像是有一把钝刀在里面狠狠剐了一圈。
七鱼闷哼一声，腿一软，膝盖直接磕在了水泥路面上，钻心的疼。
她赶紧用手撑住地面，才没完全趴下。
就在这狼狈的瞬间，一股温热的热流完全不受控制地、汹涌地从她身体里涌出，瞬间浸透了运动裤单薄的布料。
她甚至不用低头，就能想象出深灰色裤子上那片迅速扩大的异色。
完了。
整个世界的声音仿佛瞬间被抽空了。
七鱼僵在原地，维持着半跪半撑的可笑姿势，大脑里一片空白，只剩下这三个字在疯狂回荡。
血液好像都凝固了，四肢冰冷僵硬。她能感觉到周围似乎有目光投射过来，好奇的，探究的，或许还有指指点点的。
那些目光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她裸露的后颈上，烫在她湿透的裤子上。
她仿佛能听到那些无声的窃窃私语，看到那些掩饰不住的惊讶和……鄙夷。
羞耻感像海啸一样将她淹没，让她无法呼吸，无法思考。恨不得地面立刻裂开一条缝让她钻进去。
“同学？你还好吗？”
一个声音，清泠泠的，像山涧敲击石头的泉水，带着一丝不太确定的关切，在她头顶响起。这声音有种奇特的穿透力，打破了七鱼周围那层绝望的真空。
七鱼像个生锈的机器人，极其缓慢地、僵硬地抬起头。阳光有些刺眼，她眯了眯眼，才看清站在面前的人。
是个女生。
个子高挑，穿着一条质地很好的浅杏色及膝连衣裙，款式简洁，没有任何多余装饰，却衬得她身形格外窈窕。
裸露在外的小腿线条流畅，皮肤白皙得几乎透明。
她的脸很小，五官精致得像是精心描绘过的工笔画，每一处都恰到好处。黑色的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后，发尾带着自然的微卷。
但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睛，很大，瞳仁是纯粹的墨黑，清澈见底，此刻正微微蹙着眉看着七鱼，眼神里有关切，但更多的是一种冷静的审视，带着一种天生的、不易接近的疏离感。
是苏婉清。七鱼认得她，或者说，这学校里大概没人不认得她。
公认的校花，家境优渥，成绩优异，是那种活在校园传说和众人目光焦点里的人。
此刻，这位焦点人物，正站在狼狈不堪、裤子湿透、半跪在地的七鱼面前。
七鱼的脸瞬间烧了起来，比刚才更烫，是一种混合着极致羞愤和无处遁形的灼烧感。
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只能发出一点破碎的气音。
她下意识地想用手去挡裤子上的污渍，可手臂沉重得抬不起来。
苏婉清的目光快速地在七鱼惨白如纸、冷汗涔涔的脸上扫过，然后又极快地、不着痕迹地向下，掠过了她裤子上那片无法忽视的深色痕迹。那双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极其迅速的了然，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她没有露出任何惊讶、嫌弃或者好奇的表情，甚至连眉头都没多皱一下。
反而，她上前一步，动作流畅而自然地将自己臂弯里搭着的一件米白色的薄款长风衣拿了下来，迅速展开，然后弯下腰，轻轻地将风衣围在了七鱼的腰间。
长长的衣摆垂下来，恰到好处地遮住了她的臀部和腿后所有的尴尬。
“低血糖了吗？站都站不稳了。”苏婉清的声音不高，但在七鱼听来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镇定，仿佛在陈述一个再正常不过的事实。
她甚至伸出手，轻轻扶住了七鱼的手臂，那触碰冰凉而稳定。“我正好要出校，顺路送你一程吧。”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七鱼紧紧抓着的背包，声音压得更低了些，几乎成了气音，只有紧挨着的七鱼能听见：“你的车在哪？或者……需要去附近药店买点……必需品？”
“必需品”三个字像羽毛一样轻轻搔过七鱼的耳膜，却在她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猛地一震，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苏婉清。
她知道？
她看出来了？
她是一个女孩子，所以她明白这是什么状况？
巨大的震惊和一种绝处逢生般的茫然交织在一起，让七鱼完全失去了反应能力，只能呆呆地看着苏婉清近在咫尺的、精致却没什么表情的脸。
苏婉清没有等她回答，也没有再多问。
她只是用眼神示意七鱼跟着自己，然后便自然地搀住她还在微微发抖的手臂，稍微用了点力，将她从地上半扶半拉地撑了起来。
她的动作看起来很轻松，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量。
她调整了一下姿势，让七鱼的大部分重量靠在自己身上，用一种近乎“搀扶病号”的、极其自然的姿态，半带着她，转身，镇定自若地朝着校门口走去。
七鱼像个提线木偶，任由苏婉清摆布。
她的腿还是软的，每一步都踩在云端。她能感觉到周围投来的目光更多了，好奇的，惊讶的，甚至有些男生带着羡慕的眼神落在被校花“亲密”搀扶的七鱼身上。
但苏婉清的气场太强大了，她目不斜视，步伐稳定，冰冷的表情和自然的动作，完美地化解了所有的探究。
没有人怀疑，这只是一个漂亮又善良的女生，在帮助一个突然“低血糖”发作、身体不适的同学。
校门口的门卫似乎认得苏婉清，只是看了一眼，便挥手放行。
穿过校门，路边停着一辆线条流畅、颜色低调的黑色轿车。
苏婉清拿出车钥匙按了一下，车灯闪烁，发出轻微的“嘀”声。她拉开副驾驶的车门，示意七鱼坐进去。
七鱼几乎是跌坐进柔软的真皮座椅里。车门“嘭”一声关上，瞬间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光线和声音，也隔绝了那些让她如芒在背的目光。车内空间狭小而私密，弥漫着一种淡淡的、清冷的香气，有点像雪松，又带点若有若无的花香。
世界突然安静下来，只剩下她自己粗重而混乱的呼吸声，以及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巨响。
紧绷到极致的神经，在这一刻终于断裂。
一直强忍着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不是啜泣，是无声的、崩溃的流淌。
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砸在她紧紧交握放在膝盖上的手背上，温热，然后迅速变得冰凉。
是羞耻，是后怕，是身体不适带来的委屈，更是无法言喻的、在绝对绝境中被意想不到的人伸手拉了一把的复杂情绪。
她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肩膀却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
苏婉清坐进驾驶座，关上车门。
她没有立刻发动车子，也没有看七鱼，只是伸手打开了车载音响，一段舒缓的钢琴曲流水般倾泻出来，稍稍冲淡了车内令人窒息的沉默。
她目光平静地看着前方校门口来往的学生，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了敲，给了七鱼一点独自平复的时间。
直到七鱼的哭声渐渐变成了压抑的抽噎，肩膀的颤抖也稍微平复了一些，苏婉清才转过头，目光落在七鱼被泪水浸湿、狼狈不堪的脸上。
她的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只是那双墨黑的眸子，比刚才似乎深沉了一点。
她淡淡地开口，声音平稳，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七鱼心里激起了千层浪：
“别哭了。你的秘密，”她顿了顿，视线若有似无地扫过七鱼被风衣遮盖的下身，“我不会说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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