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周六，七鱼都在“回家”与“留下”的天平两端反复摇摆。
她翻看着日历，计算着可能的风险日期；她整理着衣柜，估算着需要带走的衣物；她甚至打开购票软件，查了回家的车次。
但每一次，当她想到要如何在父母眼皮底下隐藏日渐明显的身体变化，如何解释那越来越无法忽视的嗓音和样貌，一种巨大的、近乎窒息的恐惧就会将她拉回现实。
傍晚，天色渐暗，她没有开灯，任由房间被暮色吞没。手机屏幕的光成为唯一的光源，也照亮了她内心的挣扎。
那个熟悉的号码，她点开，又关上，反反复复，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最终，对暴露的恐惧压倒了对家的思念，她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奔赴战场一般，开始对着空气练习那个精心编织的、却让她倍感愧疚的谎言。
周六晚上八点多，出租屋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远处城市的霓虹和邻户的灯光透进来一些微弱的光线，在水泥地上投下模糊的斑块。
七鱼盘腿坐在床铺中央，手机屏幕的冷光像一小片舞台灯，清晰地映出她紧绷的脸庞和闪烁不定的眼神。
她的拇指在通讯录里那个标记为“家”的号码上方悬停，按下，屏幕亮起显示号码；又按灭，屏幕陷入黑暗。如此反复了好几次，呼吸也随之变得有些急促。
最终，她下定决心，拇指重重地按在了那个绿色的拨号图标上。
“嘟——”
“嘟——”
“嘟——”
听筒里传来规律而漫长的等待音，每响一声，都像重锤敲在她的心口，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撞击着胸腔，声音大得仿佛能盖过电话里的忙音。
响了五声，就在她几乎要因为紧张而挂断的时候，电话接通了。
“喂？小鱼啊？”是妈妈熟悉的声音，带着一丝接到孩子电话的欣喜，背景里隐约传来电视新闻主持人字正腔圆的播报声，还有碗筷轻微的碰撞声，像是在收拾餐桌。
“妈。”七鱼应了一声，声音有些发干，她下意识地清了清嗓子，空着的那只手无意识地紧紧揪住了身下床单的褶皱，指节泛白。“我们……今天下午考完最后一门了。”
“考完就好！考完就好！肯定累坏了吧？”妈妈的声音立刻充满了心疼和期待，“妈正想问你呢，打算买什么时候的火车票回来？我明天一早就去菜市场，买最新鲜的排骨，给你炖汤，好好补一补！你看你这一学期瘦的……”
七鱼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堵住了，发不出声音。
她用力咽了口唾沫，才艰难地开口，语速不自觉地加快，像是要一口气把话说完，生怕自己会后悔：“妈……那个，暑假，我可能……回不去了。”
她停顿了一下，能听到电话那头电视背景音里天气预报开始的轻音乐，“我……我找了个专业相关的实习，就在学校这边。感觉……这个机会挺好的，对以后毕业找工作应该有帮助。”
电话那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电视里天气预报员用欢快的语调播报着南方降雨的声音。这沉默让七鱼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几秒钟后，妈妈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明显的错愕和急切：“实习？什么实习啊？哪个单位？可靠吗？你自己在外头，人生地不熟的，多不安全啊！万一遇到坏人怎么办？”
“是个正规的公司，叫……叫海蓝咨询。”七鱼的目光慌乱地扫过窗外对面楼房那些星星点点的灯火，随口编造了一个听起来似乎靠谱的名字，“是……是一个关系挺好的学长介绍的，挺靠谱的。好几个同学都打算一起去呢。”
她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自然些，“机会挺难得的，错过了可惜。而且……也能自己赚点生活费，减轻点家里的负担。”她补充道，试图让理由更充分。
“生活费家里给你寄！你别操心这个，别太辛苦了自己。”妈妈的关切像潮水般涌来，“住的地方呢？还租在那个小房子里？安不安全啊？吃饭怎么办？天这么热，你可别总吃外卖，不干净也不营养……”
“嗯，还住这儿，挺安全的。”七鱼感觉后背开始渗出细密的冷汗，黏腻地贴在衣服上，“吃饭……你不用担心，公司有食堂，听说伙食还不错。”
她继续编织着谎言，声音不自觉地越来越低，“我……我保证每天给你发微信报平安。周末……周末可能还得加班，或者自己学习，充实一下……”
妈妈在电话那头深深地叹了口气，声音里充满了失落和担忧，闷闷的：“你这孩子……现在主意是越来越大了，妈都说不动你了。那……那你一定一定要注意安全啊！晚上千万别一个人出门，一定要跟同学结伴儿，知道吗？有什么事马上给家里打电话……”
“知道了妈，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七鱼赶紧应承下来，心里充满了负罪感。
又听妈妈絮絮叨叨地嘱咐了十几分钟，从注意防暑到按时吃饭，从小心用电到提防诈骗，七鱼都一一低声应着，直到妈妈终于不舍地挂了电话。
“嘟嘟嘟……”忙音响起，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七鱼还保持着接电话的姿势，手臂举着，手机紧紧贴在耳边，仿佛还能感受到母亲话语里的温度。
直到屏幕完全暗下去，映出她茫然失神的脸，她才像被抽空了力气一样，猛地向后倒去，重重地摔在床铺上，老旧的床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一声。
黑暗中，视觉被剥夺，其他感官变得异常敏锐。
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的声音，咚咚咚，沉重而急促，敲打着肋骨，也敲打着她的耳膜。
胃里沉甸甸的，像被硬塞进了一块冰冷而坚硬的石头，坠得她生疼。
她拉过旁边有些潮润的薄被，猛地蒙住了头，试图隔绝外界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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